门环忽然响了,打断了两个弟子的谈话。
“哎,有人敲山门,我去看看。”
六师弟扔了扫雪的扫帚去开山门,“谁啊?”
他愣住了,一头老虎背上拖着一个人,麻袋裹得严严实实,后头还跟着成群的动物。老虎嗷呜一声,歪过头去看背上的人,六师弟突然就明白了。
六师弟哭着出去抱那个人形,喊出去的声音带着哭腔,“师父!师兄!你们快来!小师弟回来了!”
“不入世如何出世~师父你天天和我讲大道,我都没去红尘走一遭,我不明白呀。”
“你这小滑头,为师是为你好,让你少受些苦你还不乐意,别和我犟,下山,这辈子都没有门!”
“小师弟,山上虽然单调了些,但是山下也没什么好玩的,富者声色犬马,穷者终日为果腹奔波,别说窥大道,只怕你的五脏庙都填不饱,上哪儿有心思以证大道去呢?”
“小二啊……你们山下真好玩,就你最好玩了~”
“我怎么好玩?”
“就是和你在一块就觉得什么都好玩呀~”
“嗳,小二,你昨晚在我身上瞎蹭个什么劲?”
“我蹭?不是你么?”
“咱俩不一样,我就只蹭你的腿~”
“道长……那个,同宿在一床的是夫妻……”
“嗳?夫妻?那我不能和小二睡一张床咩?”
“不是……你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就是……就是……你们……断……断……”
只下山半年,未得尝世间珍馐,却品世间至苦。
青栎睁眼,便是冷冰冰石壁,山巅禁闭室。
师父坐在他身前,白发,银须,闭着眼,眼角皱纹横生。
“你动了情,破了身。”
青栎爬下石床,跪在地上,“求师父责罚。”
“为何还要回来?”
“徒儿不想死在外边,想死在终南山上。”
师父睁开眼,“你可还望飞升?”
“不求长生,愿入滚滚红尘。”
师父拂袖而去,“那你在这山巅好好呆着吧。”
青栎奋不顾身回终南,是为了死在这里,却没想到在终南山不吃不喝他却慢慢恢复了。
每日都有师兄来劝解,让他放了人间□□,青栎抱着膝盖,认真听许久,最后却总是说,“师兄,我不想成仙,我想下山。”
六师弟问他,“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不知道,终南山像是我的根,我只想死在这里。”
六师弟摸摸他的脑袋,“师兄说你染了人欲,污了灵根。所以禁止你山,你要是下山,走到半路上就没命了。”
“可我活着的时候就想下山……”
“是因为惦念哪个人么?”
“我告诉他我死了……可我现在活着,就想回去见他。”
六师弟叹气,“先活着吧,别让师父听见,你放弃飞升,他已经很难过了。”
青栎没想到他在山巅一呆,便是一整个十年。
重见天日时,山外已经变了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刀
第60章 兖朝不许修仙
兖纪
高祖五年,端朝灭
七年,诛杀叛军刘平及其旧部
十年,兖王朝迁都王邑,更名栎邑,定年号为承平,天下禁道
山巅十年,青栎五感敏锐,春知Cao长莺飞,夏闻鸣蝉唱晚,秋意横生,冬雪飞扬之时他坐在山洞内,听见落叶和雪的声音,也会在心里默念,又过了一个四季轮回。
他的银发不长不短,正好与他身量一般长,瀑布一般垂下来,冬日极寒之时,常有小动物钻进他头发里取暖安睡。他从不拒绝,渐渐山巅之上也变得喧闹,可不论动物们如何喧嚣,青栎却再也不笑了。
“小师弟!快出来!”
青栎正在打坐,入太虚境,被一阵急促拍闷声敲醒了。
青栎跃下石床,拉开木门,“怎么了,三师兄?”
“快收拾东西走,官兵要打上来了!”
他十年不下山,不知山外何事,便捉住三师兄手腕问,“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打上终南山?”
三师兄心里急,“当朝皇帝下令要不许修仙问道,天下所有道观佛寺都被他一把火烧了,勒令道士和尚还俗!”
青栎心里一惊,“当朝皇帝是谁?”
“暴君李桎!”
青栎还没来得及惊愕,就听见有大批军士从山下上来,声势浩大,惊动飞禽走兽。一只白鹤驮着一只小鸟落到他肩头,小鸟对他耳语一番,他便知道下山是不可能了。
青栎反手抓住三师兄肩膀,“不行!山下出不去了,你快叫师兄们上来,山巅他们还暂时上不来!”
“在山巅不是瓮中捉鳖么?”
青栎不敢说他来解决这事,只固执道,“师兄你听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办!”
三师兄见他如此笃定,将信将疑,但火炮在山间响起的声音彻底打翻了他的念头。这新王朝,是不给他们活路。
青栎在禁闭洞中捡到了一柄旧剑,禁闭十年够他将一柄锈铁磨出锋刃。
三师兄带着观内几十位弟子匆匆赶上山巅,被眼前景象骇的说不出话来,青栎持一柄长剑如切菜砍瓜一般将山巅四周全部削下去。他并未如何使力,只信手挥下去,泥土和巨石便轰然落下,将山巅削成一座耸立的孤岛。
青栎在山顶遥遥招手,“快上来!”
火炮对准真一观,出膛,炮弹在真一观内炸开,真一观里屹立千年的藏书楼,轰然倒塌,所有弟子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那是终南一脉近千年的心血。
“别哭了,快进山洞!被官兵抓住真一观连人都保不住了!”
三师兄一边抓一个,大师兄护着师父,一群白衣道士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山洞跑。
青栎独留了一段通往山巅的路,待所有弟子都进来之后,将最后一条路砍下去,山巅彻底成为一座孤岛。
真一观弟子做阵法,围绕山巅一周形成巨大屏障,在日光之下,耸立的山巅泛着一层流动的光。
负责火炮的军士小跑过来问首领,“胡将军,要将这道观夷为平地么?”
胡成看着远处山巅,山体不断坍塌之间,那个白色的身影腾跃挥斩如谪仙下凡,轻声说,“不留一寸,道士,杀无赦。”
密集火炮轰过去,真一观千年传承,顷刻间灰飞烟灭。
“胡将军,山巅有妖术,打不进去!”
胡成好像早料到了这事,示意停手,“不用白费力气,那层屏障我们攻不破。”
“那怎么办?”
“围城。留三百人,围住山巅,终南山道士还不是神仙,我们打不进去,他们也别想出来。”
“遵命。”
山洞内
“我们暂时安全,但是官兵围住了我们,我们也被困在了山里,怎么办?”
洞内真一观弟子议论纷纷
青栎安抚众人,“各位师兄弟们稍安勿躁,我来想办法。”
他们都看见了青栎斩山,因此对青栎有一种无形的臣服,听闻他的话便都安静下来。
大师兄从旁过来,示意他过来一边。
青栎被大师兄指引,来到师父面前。十年,师父一直没再上来见他,青栎知道师父伤透了心,便自觉跪下来。
“师父。”
真一观主一动,咳出一口血来。
青栎大惊,“师父你怎么了?”
大师兄并不慌,掏出随身帕子来给师父,习以为常,但是眼中悲戚,“师父从山下回来一趟,伤到了底子,便这样了?”
“什么时候?”
“就在两个月前。”
青栎要抓过师父的手去号脉,却被师父不容置疑的推开了。
“师父!”青栎哀求。
十年不见,师父苍老了不知多少,明明清修之人大多鹤发童颜,师父却如此颓唐,青栎心里愧疚不止。
“青栎,为师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您说。”
“不许下山。”
青栎回头看了一眼狼狈聚在狭窄山洞里的诸位师兄弟,低下头道,“弟子……不能应允。”
真一观主剧烈的咳嗽起来,大师兄慌忙去擦。
青栎低下头,大师兄接着说,“两个月前师父被官府找下山,是兖朝皇宫里来人,逼问师父你是否曾回来,师父为保你不得已说你已经飞升。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