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硕鼠（七）
崇九解释半天，孙悟空照打不误。
崇九只得秉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原则，干脆利落地变回人形，沉入碧波潭中。
临走前，他翘起一双桃花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祈越，眼神格外委屈和幽怨，让祈越瞬间有种自己负了对方真心的错觉。
见敌人跑了，孙悟空气得抓耳挠腮，跳来跳去。他实力远胜崇九，但进了水里，此消彼长，要打赢崇九就没那么容易了。
孙悟空咽不下这口气，提起木奉子，刚想追进水里，突然听见一人大叫：“师兄，救命！这婆娘厉害！”
话声刚落，就见猪八戒从水中冲出，身后紧跟着一人。孙悟空一木奉子挥去，那人见有高手相助，便没追出水面。
木奉子打在水面上，激起数十丈高的水花。
水花落下，如同淋了一场淅沥的小雨。
“追你那人是谁？”孙悟空问。
“是个龙女，自称什么万圣公主。”猪八戒说。
孙悟空笑道：“这年头，不管什么阿猫阿狗的女妖怪，都敢自称公主了。”
公主？祈越想到了先前听鱼精喊崇九驸马，看来这两人是一对儿。
“这婆娘棘手得很。”猪八戒说，“我刚打进水府，就惊动了她，看着斯文文的，转身拎了把三尺多长的杀猪刀，就朝我杀过来。我看见那武器就皮痒r_ou_疼，而且今天没吃饱饭，力气弱些，便没敌过她。”
“看来，她比那九头蛇还厉害些。”孙悟空评价道。
“行了行了。”猪八戒拍拍肚子，“我打了半天，饿得要死，要不咱回去吧？”
孙悟空心里掂量，自个儿加猪八戒，不见得就能打过龙女加九头蛇，再加上沙僧和白马拖后腿，胜败就更难说了。
于是，他收起木奉子：“那就先回去，吃饱喝足了再来斗他。打不过的话，我去搬几个救兵来。”
其他三人一致同意。
猪八戒说：“多打他几天，方能在师父面前显出我们的辛苦。”
快到祭赛城时，几个人从云端下来步行。
“我去讨一口水喝。”猪八戒说着，走去路旁一间屋子。
祈越奇道：“你刚才去碧波潭没喝够？”
“呸。”猪八戒说，“老猪才不喝那婆娘的洗脚水。”
祈越喝过几口潭水，听见这话，觉得肚子里怪不舒服。
祭赛城外和城内完全是两种风格。城内街道繁华，瓦屋高大，城外则是泥巴混合Cao料搭成的屋子。这些破屋依附着祭赛城，就像是现代华丽都市里富人区旁见不得光的贫民窟。
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会存在这两种地方，就像富人和穷人会永远存在一样。
“老人家，我们是大唐来的和尚，路过讨口水喝。”猪八戒站在屋外叫道。
这屋子比马棚还不如，祈越怀疑自己打个喷嚏都能吹倒。他把脑袋凑到门边张望，一股久不见光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黑乎乎一片，看起来没什么东西。
“高僧们，坐下歇歇。”虽然没有凳子，老人还是出来说道。他颤颤巍巍地回屋拿出一个破罐子，舀了一点水来。
水里混杂着没沉淀干净的泥土，看起来比碧波潭的潭水更脏。
猪八戒此时却没讲究，仰起脖子一口喝干。他谢了老人，之后和孙悟空沙僧回了祭赛城。
祈越却没有走，他在破屋前站了一会。
或许，是因为阳光不错，让他想多晒一晒。
或许，是这破旧不堪的屋子，比冰冷的祭赛城更有人味儿，能让他回忆起小时候在孤儿院长大，忍饥挨饿，饱受白眼的岁月。
阳光照的祈越脸上和身上都暖烘烘的，他闭起眼睛，享受这久违的温暖。
“大唐的日子很幸福吧？”老人问。
不等祈越回答，老人又说：“一定很好啊，哪像我们现在，唉。”
祈越睁眼，看向坐在门槛上的老人，他的脸又黑又皱，就像枯干已死的树皮。
祈越露出个和煦的笑容：“老大爷，你家其他人呢？”
“死了，都死了，都怪那九头妖怪。”老人哽咽起来，眼泪划过皮肤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却没给枯树一样的面皮任何滋润。
“九头蛇还吃人？”祈越惊讶道。
“他抢走了佛舍利子，比吃人还要可怕呐。”老人站起身来挥舞着胳膊控诉，他衰老的身躯像蓦然间充满了力量，“我家原本过的还算不错，不算富裕，但也衣食无忧。可三年前，九头妖怪抢走了佛舍利子，那可是我们的镇国之宝啊！
“没了佛舍利子庇护，渐渐的，收成不好，米价就涨了，战乱频发，日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我那苦命的儿子，被派去修筑征讨九头蛇的工事，从此以后，再没了音讯。听说是给九头妖怪吃了，我的儿呀！”
“佛舍利子一定能拿回来的。”孙悟空劝道。
“我的儿呐，儿呐！”老人又瘫坐在地上，刚才他那浑身的气力又霎那间消散，他只是不停地哭叫这自己的儿子。
祈越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突然很想回去碧波潭刺崇九几个窟窿。
老人依旧在叫着他不知生死的儿子，哭嚎一声高过一声。
临走的时候，悲痛中的老人突然问：“高僧，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吗？”
“有。”祈越肯定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在老人的院落里悄悄留下一块绿砖。
这是他从碧波潭潭底撬的，当时刚想看看是什么，两只鱼精就来了，祈越便随手收了起来。
如果是块翡翠，那老人能卖了改善生活，如果只是块不值钱的东西，那就只当没有留过。
……
唐僧见四人空手而归，碎碎念了一整天。
“师父，不是我们偷懒，实在是那九头妖怪太强大了，何况还有个婆娘帮他。”猪八戒抱怨，“我们根本打不过他们！”
“等等。”唐僧突然说，“我什么时候叫你们去打妖怪了？”
祈越一愣，望向同样惊住的其他三人。
是我们之前幻听了，还是师父失忆了？
孙悟空亮出火眼金睛，连扫了几遍，确认眼前这和尚不是妖怪变的，然后他迟疑地说：“师父，这，这不是您老人家说要打九头蛇的吗？”
“我让你们去拿回舍利子，谁让你们打九头蛇！”唐僧说。
“舍利子在九头蛇手里啊！”猪八戒嘟囔，“师父该不会傻了吧。”
“孽徒！”唐僧狠狠一拍桌子，指着八戒的鼻子训了半天，直把八戒训的抬不起头来。
“孽徒，孽徒！”唐僧又说了几句，然后看向几个不懂领悟自己精神的徒弟。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像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又蹑手蹑脚地去关起房门。
四个徒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唐僧红着脸坐回桌边，压低了声音：“那个舍利子确实在九头蛇手里，但你们打不过他就别打嘛。”
见徒弟们齐齐望着自己，唐僧更加面红耳赤，他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可以，可以那个嘛！”
“哪个哪个？”徒弟们齐声问。
“就，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唐僧越说越小声，“去拿过来嘛。”
“不就是偷嘛！”孙悟空一言戳破唐僧的意思。
“什么偷不偷的！”唐僧急忙争辩道，“阿弥陀佛，你怎么能这么污蔑为师。物归原主罢了，我是让你们把舍利子拿回来，我没让你们去偷！”
“就是就是。”祈越说，“出家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师父说得特别对。”沙僧说。
“还是小白和悟净明白事理！”唐僧又扯了一堆晦涩难懂的经文，什么“偷盗之罪，堕三恶道”，“不盗，断恶鬼因”等等。
给自己辩解完，唐僧又指着孙悟空，“休得污蔑贫僧，贫僧怎么会有你这样思想污浊的徒弟！”
孙悟空有嘴说不清，只得认了错，承认自己误会了师父的意思。
唐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宣布开饭。
第14章 硕鼠（八）
四人吃完晚饭，各自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唐僧挨个来房里叫醒。
“为师只是让你们不争不抢地拿回佛舍利子，不是让你们去偷东西！”唐僧将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念了无数遍。
在每个人都保证了不偷后，唐僧才让他们出发。
到了碧波潭，开始分配任务。
孙悟空照例是不下水的，猪八戒照例是下水的，沙僧照例是在孙悟空身边打酱油的，祈越照例是在猪八戒身边打酱油的。
祈越使了个隐身术，跟在猪八戒身后，一同沉入水中。
八戒昨天来过，知道路线，他领着祈越，悄悄地进了水府大门。
看门的小妖没发现他们。
水府绿墙绿砖绿瓦，和潭水一样绿油油的。祈越莫名地觉得这绿意和自己很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