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台 作者:苍梧宾白【完结】(47)

2019-06-09  作者|标签:苍梧宾白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案发后,纯阳道人于慎刑司牢内畏罪自尽,易思明招认“白露散”之事,后因药瘾发作,神智疯癫,咬舌而亡。

  唯有杨勖供认不讳,谋反之罪,十恶不赦,按律当处斩刑。

  案卷和奏折送上去之后,元泰帝强撑病体,在刑部呈上的定罪照文上,用朱笔重重批了个“腰斩弃市”。

  至此,震惊京师的金吾卫案与万寿宴案终于尘埃落定。

  而早已被人淡忘的东鞑使团遇袭案的真相,悄无声息地水落石出,又随着纯阳道长之死,悄无声息地被有心人掩去不提。

  后话不提。当天严宵寒写完折子,把笔一扔,匆匆赶回家里,进门的第一句话是:“侯爷呢?”

  侍女道:“在卧房,下午回来后就没再出过屋。”

  严宵寒心里“忽悠”一下,追问道:“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侍女奇怪地摇头:“并无异常,只叫人不要打扰。侯爷心情似乎不太好?但是好像没有上次那么不好。”

  严宵寒更担心了。

  寻常人骤然遭受这么大的刺激,崩溃发泄乃至嚎啕大哭都是常事。傅深就算是铁打的,也不可能把所有情绪都滴水不漏地藏在心里慢慢消化。他越平静才越糟糕,严宵寒倒宁可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怕傅深闷不吭声地钻牛角尖,伤心又伤身。

  他在卧房门前站定,做好了被拒绝就强行破门的准备,举手敲了敲门:“敬渊?”

  傅深答应的很快:“进来。”

  严宵寒愣了一下,推门进去。屋里没有点灯,暮色黯淡,傅深正坐在窗边看着夕阳余晖发呆。

  待他走近,傅深转头问:“你平时进屋都不敲门,怎么今天反而规矩了?”

  “嗯?”严宵寒迟疑道,“你……”

  傅深笑了:“这么小心翼翼的,是担心我不高兴,还是怕我想不开?”

  严宵寒设想过无数死气沉沉的场面,但是一个也没有发生,傅深的确在反复思考今天的事,但他是真的平静,并非强颜欢笑,也不是故作轻松。

  “坐。”傅深随手一指旁边的圆凳,待严宵寒在他对面坐下,他才道:“不用担心我。今天在牢里,纯阳说的‘真相’虽然骇人听闻,但毕竟是一面之词,可信度不高,还待以后进一步查证。”

  严宵寒万万没想到他能冷静到这种程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这也是失心疯的表现之一:“敬渊……”

  “别那么看着我,”傅深无奈道,“我没有神志不清。严兄,你在飞龙卫审了成百上千的犯人,现在还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反正我是不信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冷血也罢。我在燕州这些年,审过东鞑人和柘人,也审过汉人。有的人贪生怕死,吓一吓就全招了,但更多的是到死还在胡编乱造,企图以身为饵,拉上更多人给他陪葬。”

  严宵寒恍然意识到,傅深的经历跟常人完全不同,他曾一次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推入极端状况,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磨砺多年,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眼前越是风浪滔天,这种人越是坚韧冷静的超乎想象。

  他不期然地想起滂沱大雨里的一道身影,那天连他自己都濒临失控,傅深居然还能镇定地说“君子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玄铁心x_ing,冰雪肝胆。

  傅深继续冷静地条分缕析:“当年固山关之战,杨勖有意拖延援军这事可能是真的,但他不是影响战局的最主要原因。我不知道纯阳道长是没意识到,还是在刻意模糊主次。我叔父战死之后,最放不下的人不是我,而是肃王殿下,我们俩都曾推演过固山关之战。杨勖的唐州军哪怕及时赶到,也救不下我叔父,只能赶上尾声。而且杨勖虽然拖延,但仍控制在不惹人怀疑的范围内——至少我和肃王殿下都没看出异常。要是他做的太露’骨,肃王殿下早就宰了他了,不会让他苟活到现在。”

  “还有,他曾无意中提到‘我们’。青沙隘、穆伯修、白露散、万寿宴,这四件事里,哪一件都无法单靠他一个人完成。我总觉得京城里有一张大网,纯阳道长只是颗棋子,背后执棋的人才是关键。”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只是我的猜测,你姑且听听,不一定准,”傅深道,“白露散这药太邪x_ing,一旦流传开来,后患无穷。而纯阳道长为了掩盖踪迹,曾将替他送信的孩子一家三口灭门,还有那几个死于白露散的无辜百姓。如果他真是北燕军出身,而且是我叔父的部下,这个手段未免有点过于狠辣了。”

  “我有种感觉,不光是纯阳道长,还有他背后之人,这个行事作风,倒更像是先父的旧部。”

  严宵寒:“……你这么说,是不是对泰山大人有些不够尊敬?”

  傅深嗤笑:“先父在世时,常说我跟我二叔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妇人之仁,你觉得他能仁慈到哪儿去?”

  严宵寒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既然不信纯阳道长,为什么还要亲手了结他?”

  这问题令傅深微怔,随即不太走心地道:“他是北燕军出身,不掐死他难道等着被他拖下水吗?”

  严宵寒忽然起身凑近,伸手在他小臂上掐了一下,剧痛炸开,傅深肌r_ou_霎时紧绷,却不知为何竟然没有躲开。

  严宵寒:“疼吗?”

  傅深莫名其妙:“废话,要不我掐你一下试试?”

  “疼就对了,”严宵寒站在他面前,微微张开双臂,那是个全然接纳包容的姿势。他的目光一直望进傅深的眼里:“记住了,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用铁石堆成的。”

  纯阳道长不择手段,处心积虑,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傅深,和他背后的满门忠烈,万千英灵。

  仍有人记得逝去的忠魂。

  仍有人为他奔走,为他流干最后一滴血。

  北燕军同出一源,哪怕不曾见过,年岁相隔,傅深仍然知道这是他的同袍,所以他成全了纯阳道长。

  所有的冷静分析都建立在感情之外,傅深只有抛开他的身份,用上全部理智去寻找疑点,才能强迫自己忘记纯阳道长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可他不是用铁石堆砌起来的。

  傅深怔然片刻,笔挺的肩背终于垮了,随即一言不发,微微向前倾身,把脸埋进了严宵寒的怀里。

  那双手温柔地落在他脊背上。

  “北燕军守边近二十年,多少人埋骨北疆,换来的却是无端猜忌,”他喃喃地道,“我叔父战死到最后一刻,杨勖这等小人,至今仍在朝中横行,就连报仇,都要我北燕军的人命去填……”

  “别太伤心。”严宵寒搂紧了他,低声道,“你看,不管发生什么,你身后始终站着万千北燕军。”

  “——还有我。”

第41章 对酌┃有点不够刺激

  严宵寒静静地抱着他站了一会儿, 既想给他个依靠, 又怕他伤怀太过,于是拍了拍傅深的肩头, 故意调笑道:“侯爷, 哭了吗?要不要我哄哄你?”

  傅深当然不可能放纵自己在消沉情绪中沉溺太久, 只是他少有能挂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一时半会有点不愿意起来, 闷声闷气地说:“一边儿去。家里有酒吗?陪我喝两盅。”

  他那语气不像夫妻相邀对酌, 倒像老大爷招呼儿子来解闷。严宵寒哭笑不得,刚要脱口而出说“你不能喝酒”, 忽然转念一想, 倘若能借酒浇愁, 给他个痛快发泄的机会,总比现在这样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强。

  “有。”他干脆地道,“稍等,我让人去拿。”

  傅深愕然抬头:“你吃错药了?这么好说话!”

  严宵寒挑眉, 凑近了逼问道:“难道我以前不好说话吗?你摸着良心说, 你哪次提要求我没答应你?”

  他高大的身形逐渐逼近, 却意外地没什么压迫感。傅深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缓缓下压的胸膛,笑微微地道:“我还以为要给点好处才能讨到一口酒,既然你这么懂事体贴,那再好不过了。”

  严宵寒不依不饶地问:“什么好处?”

  傅深但笑不语。

  严宵寒道:“好心没好报,侯爷, 这可不像是君子所为啊。”

  傅深反问:“那你想怎么着?”

  “我这么‘懂事’,还这么主动,”他意有所指地用膝盖顶了一下傅深的腿,“难道不应该给我个更大的甜头?”

  傅深视线往他下三路瞥去,坏心眼地笑道:“哟,春天到了。”

  严宵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愈发得寸进尺,贴着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引得傅深嗤笑一声:“你来。正好看看你的第三条腿是不是跟你的骨头一样硬——先说好,断了不许哭。”

  严宵寒:“……”

  “啧,有贼心没贼胆,还非要惦记,”傅深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在唇面上亲了一口,懒洋洋地道:“不如乖乖躺平,大爷保你欲’仙’欲’死,食髓知味,怎么样?”

  “这位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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