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作者:薄荷泉【完结】(3)

2019-06-09  作者|标签:薄荷泉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江湖恩怨

  于是云冉遇到的各种有意无意的嘲讽和非难就更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升了好几级。

  无论是劈柴挑水还是洗衣服,地点都在外堡,之后一段时间,秦深都没有看见云冉,只是有时耳闻一些下人传来的这类事情。

  他也只是微笑着听着,从不表态,也从不阻止,只是不动声色地把偶尔帮助过云冉的下人调到更辛苦的位置上。而那个答应悄悄把云倾带给云冉看的侍女,他命人打了一顿赶出去。

  偶尔秦深也会觉得自己何必在小事上计较,云冉如今不过是个最下等的小人物了,可是又无法把注意力真的从他身上调开。何况,云冉虽然做着最低贱的事情,却始终没有表现出秦深希望看到的那种与所做的事情相配的顺从卑微的态度,据堡里的护卫说,他总是冷淡淡的,几乎不说话,很倨傲的样子。

  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过不好的。

  从出生就注定继承云堡的云冉,永远不可能付出自己曾经付出的代价,只为了站到高一点的位置上,去达到心中的目的,因为他本来就在那里。

  当冬天快要过去时,秦深晨起练功回来,又在内院后花园的小径处遇到了云冉。

  还是清晨时分,云冉站在道旁,显然是特意在这里等待他的:“秦深。”

  秦深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居然还有人敢给他行方便,看来云冉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想到这里秦深就有些不舒服。

  云冉像是在斟酌怎么说话,又像是想起他如今是堡主了,就安然地行了个礼:“我是自己溜进来的,回头自然回去领罚,负责守门的人很是尽责,你不必介怀。”

  “领罚,你倒想得开。”秦深冷哼了一声,“你找我做什么。”

  “我想见见云倾。一直没见到,他之前病得太重,实在挂心得厉害。”云冉的声音几乎带了点恳求。

  秦深等他来求,已经等了不少日子,此刻当然不想放过机会,当即笑了笑:“你想见他?”

  “恩,只要看一眼。”云冉的眼睛里现出一丝光彩。

  秦深的笑意更深了:“我现在成全了你,当初谁成全我?你想都别想了,他是病是好,是死是活,我都不会让你见他。”

  云冉听了,表情像是有点不相信这些话,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云倾只是个孩子,我们之间的事情,他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苦涩,“你不是和孩子计较的人,又何必如此。”

  秦深摇摇头,背着手踱了两步:“我当然没打算父债子偿,只不过,既然我救了他,那么他的命就是我的,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又何必相见。所以说你虽然娶妻生子,也不过是百忙一场。”

  他说着不觉兴起:“让我想想,你的儿子现在只有四岁,还什么都不懂。等他彻底把你给忘了,你也变得不成样子了,就算我让你见他,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更不会认你的,只会当我是他的亲人。等到**后我有了孩子,他就一辈子做我的儿子的随从,鞍前马后,岂非妙极。”

  以秦深对云冉的了解,还有云冉对自己的妻子还有孩子的爱惜,这番话足以令他发疯,。

  然而云冉并没有对他急,只是抬起眼睛,默默地瞅着他。

  秦深这才发现,这一段时间不见,他是真的折损得厉害了,整个人形销骨立,一身衣衫象是挂在身上的。他不觉伸出手,搭在云冉的肩膀上,等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又连忙厌恶地推了一把。

  云冉退了两步,低声说:“秦深,现在我知道你是真的恨我了。我一直在等,还曾经想过等到有一天你出够了气,心平气和了,还会愿意和我好好说一会儿话,听我解释。看来我等不到了。不过,这样也好。”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云倾就拜托你了。他还小,所以谁对他好,他就会亲近谁,一直听话。请你……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好好待他。”

  听到最后一句,秦深站在原地,简直快要气得笑了:云冉还好意思提当年。他怒道:“你站住!”

  云冉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来,只是说道:“我擅自进来这里,这就去领罚。”

  说着,一步步走远了,留下秦深在原地生闷气。

  秦深主持下的云堡规矩很严,对于这种擅闯内院的惩罚介于十鞭到三十鞭之间。负责惩戒的管事见到出问题的是云冉,顿时就门禁问题大感失了面子,毫不犹豫地定下三十鞭,为了讨好秦深,又特地来请示一次。

  秦堡主还在气头上没有过,当即说道:“让负责守门的来打,打完以后自己去领十鞭。”

  然而等这个管事点头领命,他又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

  他想起了方才碰到云冉的肩膀时,那种冰冷而消瘦的触感。云冉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进到内院大概很不容易吧。

  秦深几乎有点想吩咐下手轻一些了。可是抬眼再看,下面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仿佛他这项命令天经地义,十分合理。

  是啊,谁都知道他讨厌云冉,想方设法地不放过云冉,而云冉却什么都不做,只是逆来顺受,如果不是为了孩子,甚至不会主动过来说一句话。

  于是挫败感又油然而生,来来去去,仿佛都是自己一个人纠缠其中,即使已经占有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仍然空虚到有些卑微的程度。

  何至于此。

  他把到了舌尖的话咽回去,转身走了。

第2章 之二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秦深做了一夜的混乱的梦,梦见的全是云冉。

  在梦里,云冉问他,为什么就是不能听他解释呢。他的样子很伤心,仍然穿着白天那身破旧的、曾经被马鞭抽破又补得不怎么好的粗布衣,可是看上去一如当年,清傲秀致,容色绝伦,目下无尘。

  然后是当年的事情,一幅幅一幕幕,像连续不断的画卷。

  秦深家里是中州大户,然而他没有赶上好时光,早年就家业败落,父母双亡。跟随叔叔来到云堡是九岁时的事。

  经历了丧亲离家这样的大起大落,那时的秦深已经有一双慎戒不甘的眼睛,以及早熟敏感的心灵。叔叔是云堡的总管,秦深只有告别故乡,跟着他来到了遥远的苍山。

  秦深一直记得初次见到云冉时的情景:跟着叔叔走过一重重黑石砌就的拱形门厅,转过来就是长长的走廊,廊下站着一个身高年龄都与自己差不多的男孩子,雪堆玉琢的小脸庞,一双眼睛漆黑剔透,像冰玉一样。

  堡主云霆深通武学,精明强干。他觉得秦深虽然根骨极好,但是不像甘居人下的安分之人,本来准备打发他在外院随便读些书,做点差事。然而这关键时候,云冉却指了指秦深:“我要他。”

  云霆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极其疼爱,总是尽可能满足。于是秦深就成了云冉的随从、伴读、玩伴。

  云冉学习的时候,秦深跟着听课,并随时准备替他罚跪、挨手板;云冉练武的时候,秦深拿着毛巾站在旁边看;云冉骑马的时候,秦深跟在后面跑。

  对于这样一份工作引来不少羡慕嫉妒恨,秦深颇有点有苦说不出。但他心里明白,云冉是这里未来的主人,做他的随从将来当然是有前途的,这是一个许多人想要的位置。

  秦深需要前途,即使他心里对这样的前途并不是真的满意,但已经是所能有的最好的选择。好在他毕竟有个当总管的叔叔。他小心翼翼地与所有人的打交道,争取好感和支持,一点点稳固自己的位置,恭顺地面对堡主,努力地服侍云冉。

  毕竟是少堡主身边的人,过了段时间,云霆也命人教他一些功夫。

  秦深发觉自己对武学充满渴望,或许因为只有在一招一式地练习时,他才能感到自己也能掌握一点什么。可是他启蒙本来就不算早,所学又寻常,每次看到云冉在梅花桩上身姿飘逸如履平地时,自卑感就油然而生。

  一天晚上,他正在自己找到的僻静地方凭着回忆琢磨云冉的招式,眼前白衣闪动,云冉抱臂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自己再练一百年也学不会。”

  秦深被这句话打击得体无完肤,可是云冉下一句话令他睁大了眼睛:

  “但是我可以教你。”

  那个晚上之后,秦深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内功,也终于有机会一窥高深武学的门径。云冉总是面不改色地把家传绝学毫不藏私地教给他,仿佛这些令习武之人痴迷的诀窍招式只是大白菜。

  还有许多其他自然而不动声色的关照,冬天的炭火,春天的新衣;夜晚花园里的并肩漫步,生病时炉上咕嘟作响的药罐。

  清冷寡言的云冉,确实温暖了秦深的心。不知不觉间,他的世界里只有云冉。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云冉是越长越好了。

  秦深知道,云冉是定了亲的,对方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据说才貌双全,温婉贤淑。他尽可能地把心里蠢蠢欲动的野兽封藏起来,当一个忠心的随从,并且觉得可以这样过一生。

  十七岁那年,云冉禀明了云霆,带着秦深并骑出游。

  鲜衣怒马,烟花三月,那时的江南正在蒙蒙烟雨中,两个人信马由缰,也成了画中人。秦深也很俊秀,但是两个人一起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集中在云冉身上。

  然后秦深发现,尽管追逐云冉的风流人物有许多,云冉的眼里似乎却只有自己。

  那些日子,江南的桃红柳绿与温润的水雾一起洇染开来,还有云冉柔软的嘴唇和炙热的拥抱。原来他有这样热情温柔的一面。

  一切都是值得的。

  两个人流连忘返,又一路溯江而上,前去湖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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