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孩儿顺着父亲的眼睛，看了过去，随后灿烂地笑了起来：“父亲，你看青没有骗你的……”
李磊尹根本没有注意小孩子的话，只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来确定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觉。眨了眨眼，白色的东西还是在那儿，虽然只是那么一点，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一点，但是却足够让李磊尹狂欢。
小孩儿抓着他不放，于是他只能反握小孩儿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河边。跪在河岸边，俯下身子，李磊尹捋起衣袖在冰冷的河水里摸索了一阵。
冰凉的表面，光滑细腻，圆圆的身子，纤细的颈部……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李磊尹将边上的石头小心地拿开，“哗啦”一声，一个瓷瓶被他从水里捞了上来。
李磊尹满脸惊喜，是个花瓶，不是陶，也不是普通的白瓷，而是青花瓷瓶，平肚子上画着一幅山水风景，构图清晰，上下都绘有莲瓣纹，瓶口处也有花纹，绘画的工艺相当精湛，釉料的厚度也适中瓷胎轻薄，对着阳光一看很是剔透，食指在瓶子上微微一扣当当作响，声音清脆。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磬……青花料绘出的山水清俊秀美，上面题有一行篆体小书，却找不到落款。
小心地捧着那青花瓷瓶，细细地将上头的水珠擦干净，李磊尹爱不释手，已经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小孩儿。
小孩儿看着父亲动作，心中怀抱着希望的喜悦，随着父亲的忽略一点一点变冷。父亲不喜欢青么……但是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抱着青的本体一个劲儿地瞧呢。小孩儿歪着头，思考了半天都不得其解，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不喜欢父亲眼里没有自己的身影……小小的脸蛋一鼓，小孩往李磊尹身边挪了过去，却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正在跟自己生气是一种很傻的行为。
“父亲……青比它好看多了！”小孩儿很笃定地说道，声音闷闷的。小小的身子趴在李磊尹的背上，肩上的篓子早在捞瓶子的时候放了下去，小孩用脸颊在那红色的袄子上蹭了蹭，父亲的身体暖暖的，很舒服。
李磊尹的肩膀被小孩抓着，不舒服地抖了抖肩背，想把背上重重的“东西”给摔下去。小孩生气了，心里万分难受，父亲的眼里没有自己……只有那个破瓶子，怎么可以这样？！漂亮的眼睛里顿时又起了汪洋，从李磊尹的身上下来，赌气抓住自己的几缕头发，用力地扯着。
李磊尹正在欣赏着这美丽的青花瓷瓶，突然觉得手背上有点痒痒的。转过来一看心中一惊，那原本光滑的釉面上出现了一点点裂纹，而且有一些釉从瓶口处剥落了下来。
“哎呀……”李磊尹急得手忙脚乱，急忙抱起了瓷瓶，抓起一旁的篓子转身要走。
小孩儿手上握着几缕头发，发根上隐隐带着血迹，脸上苍白，表情却很是倔强，泪珠在眼中打着旋儿，却硬是忍住没有流下来，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磊尹。
李磊尹一吓，手里的篓子打翻在了地上，看着小男孩受伤的头发，焦急道：“你这个小神经病，这又是怎么了？哥哥没工夫跟你闹……乖，回家去。”他不得不承认，小孩子这东西果然很难缠，当初没有去弄个试管婴儿绝对是个明智的选择。
小孩儿见李磊尹还是关心自己的，心里微微一暖，不过脸上还是一副委屈样儿，看了看对方手中的瓶子，道：“父亲如果不带着青一起离开，青就拔掉所有的头发，让它也跟着青变丑！”小孩儿横横地威胁着，心想如果那瓶子变得丑陋无比的话，父亲肯定就不会看它了……但是到那时，恐怕自己也会很难看的……小小的脸蛋皱了起来，这个决定很艰难，但是为了父亲，为了找哥哥弟弟们，他青花瓷豁出去了！
李磊尹顺着那素白的小手指一看，这小孩儿居然在威胁他，而且用自己刚刚找着的宝贝来威胁……李磊尹皱眉，打算呵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不过想想刚才这孩子的话，李磊尹脑袋有点犯晕了，道：“小鬼，你当秃头关我家宝贝儿哪门子的事儿呀，瞧我，还差点被你给忽悠了。”李磊尹鉴定完毕，不在意地弯腰去捡自己的原料，打算来个不理不睬。
小孩儿见父亲一派从容，心中有些急了，父亲不是很在意他的那个本体的么，怎么威胁没用，小脑袋瓜子想不明白属于人类的三两事儿，难道真的继续拔头发……好痛的说，而且也不一定有用呀，万一真的变丑了，恐怕父亲就不会要他了。
在小孩儿的记忆力，父亲是个严厉而温柔的人，他见过父亲画过很多个跟他长得很像的瓶子，但是都因为长得丑被父亲嫌弃，最终被摔成了碎瓷瓶。小孩儿心里害怕，甩甩脑袋，将脑子里作乱的画面赶走，他可不要变成垃圾！小孩儿没了法子，只能站在一边，绞着衣角，不吭声。
“让开一下，别妨碍我做事儿。”李磊尹捡起一块散落在小孩儿脚步的石头，对着小孩儿说道，他一个大老爷们，真的是耐心有限呀，他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的所有耐性都给了他的陶瓷了。
小孩儿抿着唇，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让李磊尹有种犯罪的感觉，自己是干了啥十恶不赦的事儿了么。李磊尹背起篓子，看着垂着头的小孩儿，叹了口气，宽慰道：“来，这个给你玩儿，男儿有泪不轻弹，知道不？怎么每回见你，你都要哭！”说完拍了拍那毛茸茸的脑袋瓜子，便要离开。
小孩儿瘪瘪嘴，皱了皱鼻子，望了望李磊尹，没有再说话，父亲不要他了，他知道的。不过好歹，父亲这次给自己留下了东西。小孩儿看了看手中的石头，心中有些酸涩。
“高岭石……”小孩儿看着石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微微带了一些鼻音。
几不可闻的声音，却触动了李磊尹的神经，他顿住了脚步，觉得自己今天受过的惊吓比两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
小孩儿看到父亲回头，尽量扬起一个笑容，晃了晃手中的石头，装作开心的样子。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将要再度被抛弃的孩子。
李磊尹微微拧紧了眉毛，有些怀疑的问道：“你刚刚说这石头是什么？？”
小孩儿显示一愣，随后答道：“父亲是在收集高岭石么……？”
糯糯的声音，让李磊尹如闻仙乐。原本只是觉得这石头与瓷石相似，没想到居然会是高白泥的原料高岭石！此刻他很是激动，看着小孩儿的眼神明显也与先前不同了，“你怎么知道这是高岭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