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冰——企鹅船长在北极【完结】(24)

2019-06-08  作者|标签:企鹅船长在北极

没有加消音器,那个苏联人应声倒下,而这枪声也随之暴露了他的位置。阿历克斯没有等到苏联人反应过来,沿着小巷开始继续狂奔。这一次的速度要比之前明显慢许多,大腿外侧的肌肉开始酸疼,两腿好像灌了铅,踩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

胸腔里仿佛被塞进了一部马达,血疯狂地冲上了头顶。阿历克斯咬牙屏住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刚才的火力点被他打出了一个口子,苏式武器惯有的超大携弹量也有个用尽的时候,他要找的就是那个或许只有十分之一秒的缺口。

正如他所计算,撕亚麻布一样的声音突然停下了。他立刻借助墙角的马路沿回头,后背死死磕在老旧房屋转角处的石条上。他只要再一次扣动扳机。

子弹卡壳了。咔哒一声闷响,没有弹壳落地。

阿历克斯扭头再一次开始奔跑,过于剧烈的运动让他觉得恶心,眼泪忍不住地往外翻。他不知道比尔。默顿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他知道下一次空缺来到之前他很难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了。

后面的脚步声停了一会儿,阿历克斯拼命压住胃里的翻腾贴墙站住了,这是死胡同的尽头处,另两面是十九世纪砖木建筑脏兮兮的墙壁,贴着一张八月革命时期的宣传海报。红军战士和二战时期海报上的别无二致,用手指着一行字:“公民,您在《三千字书》上签字了吗?”

他咬着嘴唇,将一直放在裤兜里的那个信封撕裂了一个角。这种口径的手枪子弹应该是通用的,这个时候早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背后传来了俄语的叫喊声,他听不懂。只是抽了个冷子对着一个奶油色头发的苏联特工扣下了扳机。

那个人在倒下之前就死去了,头盖骨整个被掀起来,像一碗做坏了的奶油番茄汤。有一只大手从墙角的一个暗门中伸出来,从后面一把捂住了阿历克斯的嘴,将他拖进了那扇门里。

整个世界都暗了下去。

十八.

将近一年中白昼最短的日子,天早早地暗下来了。地下室里灯光昏黄,也感觉不到昼夜的更替。只是阿历克斯一直在睡,叫也叫不醒。他肩上的伤口不算深,只是擦伤。只是有不少失血,看来要过上几天才能恢复之前那副上蹿下跳的精神了。

马什叹了口气,用那件沾着血迹的衬衫擦了擦桌角上的一块污渍,同刚才包扎手术时用掉的棉纱一起扔进壁炉里。火光窜得老高,温柔地舔着石砌的炉壁。

他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人,略有肥胖。走路的时候两脚总是摆成内八字,左右摇晃着以竭力减轻他扁平足带来的行走不适。

那是个英国人,穿着一个长年住在潮湿地区的岛民常见的粗呢服装,打着一个一丝不苟的红色领结,身上经常可以闻到白兰地的味道。两人之间从来没有一句私下交谈。马什只是在纽伦堡见过那个英国人一次:那时候即将被处以绞刑的甲级战犯们正在院子里享受他们最后的阳光,一个美国士兵正用那俄亥俄州口音浓重的英语向那个英国人——绞刑执行师报告死囚们的身高,体重。

他认出了很多人。他见过他们,与他们交谈过也服从过他们的命令。当然,官方报告是他迫不得已。

所有的荣光,最后都归于一根涂了油的绞索。身高和体重两个数字,颈骨咔地一声沉闷断裂。随后他们只是一串编号,那个面目平凡到让人记不起来的英国人会亲手为他们擦洗干净,放进棺材里。作为尸体,他们有着最后的尊严。

他们是幸运的。在那场战争中有更多不应该死去的人,或者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理由,而丝毫不管别人的感受。马什用力闭了闭眼睛,他还记得那个年轻人死去的时候。他亲手为莱因哈特做了最后的擦拭,撕掉了两条床单都擦不干那单薄身体上的血迹。失去了生命的躯体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沉重。冰冷,僵硬,沾了水之后滑腻得像案板上的鱼。

他费了全身力气才给莱因哈特穿上一身半新,但是干净的德式军装。并不是战争期间党卫军军官葬礼上应有的黑色礼服。这费掉了马什全身的力气,甚至放弃了给他穿上内衣,只是看上去整齐地系好每一个扣子,扎紧领结,小心地将纳粹的万字从衣领的每一个边角上扯下来。真见鬼,他居然还记得那个贵族少爷都喜欢将衣服放在什么地方。衣橱没有了他仍然干净整齐,角落里塞着薰衣草香味的肥皂。

当那一切完成之后他所能做的只是用战地医院里淘汰下来的两条脏兮兮的旧床单四角打结,将尸体裹在里面。年老皱缩得像一个核桃的医院护工告诉他,应该将两个死结反打。以免在搬运的时候尸体随着颠簸从“其他人”身上滑落。

莱因哈特甚至没有坟墓。他和其他在布拉格战役中因各种原因死去的德国军人,德裔侨民一起在毛特豪森集中营的焚尸炉里火化,骨灰洒进了伏尔塔瓦河。马什从来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伊莱莎,告诉战后他在中立国遇到的莱因哈特别的姐姐们,告诉任何人。那个金发单薄的鬼魂于是永远活在他的谎言和回忆中,在时间中顽固地不肯老去。

他就这样失去了他的灵魂。魔鬼将它带走了,上帝的荣光只能照耀那一身行尸走肉。思忖再三,出于私心他还是摘下了莱因哈特常年挂着脖子上的那个银质十字架,似乎是他那位可敬的父亲留给他的。温暖,陈旧而布满划痕。

这个十字架现在挂着阿历克斯的脖子上,在昏黄灯光下泛着银子迷人的光泽。马什不由得微微地笑了。阿历克斯和他的叔叔不一样,其实他是个胆小鬼。从小就怕黑,怕鬼,怕一个人呆着。唯一能使他感到安全的办法就是像豪猪一样竖起全身的刺,将那个胆小鬼藏在谁都找不到的阴影里。于是他在美式足球场上可能永远不是一个好四分卫,但却绝对是一个好情报员。恐惧,便是他的底线。

他在阿历克斯床边坐下。“儿子,要是我什么时候说‘有一回你将你老爹吓得差点脑溢血’那我就是指的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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