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与阿朱 by 微笑的猫【完结】(4)

2019-05-31  作者|标签:


  厨师架起大炉子,轰隆隆烧白粥蒸馒头,我们跑去最近的四舅家水井边洗脸刷牙。整个村庄都在醒来,远处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犬吠,但遗憾的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清晨有多美,大概是无处不在的垃圾与发了酵的臭味败坏了我的兴致,或许现在美丽的乡村只出现在影视剧中。我们系经常外出采风,走过许多的农村,除了专门拾掇起来迎接游客的,其余的都像是被现代化急行军所抛弃的一堆废墟,由孤独的老人与孤独的孩子守护着。
  这个村庄的青壮年几乎都在外地打工,是葬礼把他们召集回来,从某种角度说应该感谢吴家老太太,是她在喘不过气来的生活中为大伙儿提供了一个亲人相聚的机会。
  我们从火葬场回来,不出文胖所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老太太成了一捧细细的粉末,徐真人说人一辈子,一只超市小型塑料袋足够,诚然不假。他日我若成灰,撒了肥田,为国家限塑做贡献。
  我们和“八音”们一桌,当日午餐是与苍蝇争食。此处苍蝇不按“只”计算,是按“蓬”,凉拌黄瓜上落一蓬,红烧鳝鱼上落一蓬,筷子上一蓬,碗里一蓬,人头上一蓬,你要是稍微吃得慢点儿,一会儿连渣都不给你留。此番胜景,连老吴也多年未见。
  核儿说:“桃儿你想到什么?我想到躲不开、避不过的暴雨梨花针,如果世上真有那种暗器,想必灵感是从此而来。”
  老吴骂:“废话怎么这么多呢?赶快吃!我告诉你们,这都是城市造的孽,整个农村都成了它的垃圾填埋场,成了它的牺牲品,城市是个恶魔,是个嗜血的屠夫,是个袒胸露怀的□。”
  徐真人说:“吴老师,你太深邃了。”
  老吴说:“徐中驰,你也不差。”
  核儿招呼我和阿朱说赶快吃,别搭理,这俩是病友。
  “八音”挺敬业,每上一个菜就要吹几句。他们果真是八个人,有吹喇叭的,有吹唢呐的,有敲锣的,有敲大鼓的,有拉胡琴的,还有两个专门负责唱。其中那女的真是艺术家,四十来岁,宽胸水桶腰,调门奇高,《青藏高原》《天路》之类的一首接一首,比电视上唱得来劲多了。整个下午都是他们的演唱会,唱完了歌唱戏,唱完了戏再唱歌。中国人都是哲学家,葬礼是一场哀戚的狂欢,我们这个偏僻乡野的是,八宝山那种上万人告别的也是。
  三万块钱已经全部花光了,我甚至还欠着厨师明天的菜金。我问老吴怎么办,老吴说别急,等人。到了傍晚的时候,果然来了个人,老吴笑逐颜开地迎上去。
  核儿躲在后面说:“怎么这货也来了?”
  那个人叫白舒,是核儿的授业恩师,也是我见过的最有艺术气质的人,即使是衣衫褴褛蹲在村口喝玉米碴子,旁人也一眼能看出他是个艺术家。他最近剃了个光头,可光得如此飘逸,如此俊秀,文胖的光头和他比起来就像是生了锈的秤砣。
  白舒说:“老吴,我送钱来了。”
  老吴感激涕零说谢谢你,哥们。
  白舒说:“你活该吧,好端端的离什么婚。”
  他转身看见了我,惊讶地说:“咦!你不是那个谁吗?怎么也在这儿?”
  我说我给老吴当儿子呢,白舒说好,弄不好老吴一辈子也没儿子。他对老吴说:“本寺欢迎你。”
  我说:“您又出家了?这都几次了?”
  白舒于是显得很烦恼:“我一入山门吧,就思念红尘;一入红尘,又觉得腻烦想入山门。”
  核儿在远处做手势,意思是速度闪开,此人会核爆,纵然不核爆,也会以朱耷、石涛等自况而恶心人。白舒显然对我仁慈了,扔了两万块钱就要走,我们拦着说晚上山路行车太危险,他说寺里有规定。
  白舒走后,我与核儿自问:美院有正常人不?
  核儿说:“我可能不算,但桃儿你勉强算一个。”
  我很感动,但我真不是,核儿。好在我不会承认,我就是这样的硬汉子,不妥协,不还价,纵然到了肥田的那一刻,也不承认。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身心俱疲,文胖挨个儿鼓励我们说坚持到底就是胜利,还剩最后一天了。我们问文胖缘何如此坚强,他说是苦难的生活锤炼了他。我看他的腰围很难体现出苦难,文胖说你们这些雏儿懂个屁。
  早上五点刚过,我又被文胖拉起来,说是和老吴一起陪同“八仙”去打坟坑。我恼火极了,让他去找阿朱或者核儿,文胖说不行,“八仙”挖坑是要收小费的,等坑挖好了,还得扔点儿钱进去暖坑,所以非管钱的去不可。
  这都是谁定的破规矩,埋个死人都不让人省心。总之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坟地睡着了,还睡得挺香,那帮牲口挖完了坑就跑了,我醒来不认识路,在山上盘旋了一上午。
  山头遍布坟包,而且植满了松柏,茅草长得齐人腰高,山风一吹,漫山草木哗哗作响如泣如诉。青松如盖,大地为床,老太太能长眠此地也是一件幸事。正在抒情的时刻,听到“八仙”的扩音喇叭响,那个女高音在唱:“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接着老吴喊:“桃儿——!把钱拿来——!”
  再接着女高音唱:“你快回来……”
  我顺着声音跑进村,老吴说:“赶紧的,厨师要结账呢!”
  我说:“你把我忘山上了吧?”
  老吴闪烁其词,催促说赶紧的,赶紧的。三位麻友正埋头吃饭,见了我核儿就骂,说你躲到哪儿偷懒去了,真没出息!我懒得理他,拿碗吃饭。核儿就是话多,向来革命有余,主义不足。
  阿朱早上大概干了不少体力活,正打着赤膊,背上晒得通红;徐真人还是规规矩矩戴着孙子孝,白衣白帽,突然长叹一声:“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相识一场,终须一别。”
  我和核儿就跳起来用筷子抽他:“你他妈还挺怀念是吧?成天屁事儿不做在灵堂躺着,昨天怎么没把你一起烧了。”
  徐真人不闪不避:“怎么?你们连繁华落尽的伤感都没有么?”
  阿朱大笑起来,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说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可惜我开学就大四了,以后估计很少有时间再和你们聚在一起,想到这个,确实挺伤感。
  “大四很忙吧?”核儿问。
  阿朱点点头:“考试、论文、实习、找工作,现在大学生不值钱,出去就失业也说不定,说实在的,我觉得压力很大。”
  我们仨拍着他的肩膀,十分幸灾乐祸,这种担心失业的烦恼就不会出现在我们身上,因为美术系的向来无法顺利就业,诸位前辈不是沿街卖画,便是躲在偏僻的角落中避世,这个浮华的时代已经不需要艺术了。
  下午我们埋葬了老太太,众人散去,剩下几位村中的老妇打扫垃圾遍地的战场。孩子们追着车,一直将我们送出村口,我把背包里的画笔颜料速写本全扔给了他们。
  离开时已经四、五点,阳光依然炽烈,缺水的山林显现出焦干的形状,老吴疲惫地歪在后座,闭目喃喃祈求:“来场好雨吧……”
  我们没回学校,半途转去了观我居,然后大睡了一天。观我居还是数天前我们离开的模样,西面的山墙只刷了半边,颜色灼人。老吴说:“你们走吧。”
  核儿问:“不继续了?”
  老吴说:“在旁人眼里,我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母亲,已经是孤家寡人,再也没有亲人分享,还弄这么一个房子干什么?可是在我眼里,往后我吴观就如一阵清风倏忽来去,无牵无挂,天地自由啊!就让这房子也维持这样吧,何必计较?何必规整呢?”
  我们无言以对,老吴微微一笑:“都走吧,我要作画。”

  第 9 章

  老吴送我们回了学校。老吴的豁达态度深深刺激了我,往后几天我都很颓然,从早到晚都躺在床上,要么埋头睡觉,要么翻看几本不知所谓的小说。我又想到自己尴尬的情感,老吴当年爱上邵丽明时,必定没有想到今日的分离,而我要比他聪明许多。
  后来我在学校里看见了白舒,他说回来拿点儿东西。这厮每年收入上百万却没有家,成天霸占着教师宿舍不放。
  白舒说:“你怎么老是满脸迷茫?迷茫那是有脑子的人才干的事儿,你干嘛凑这个热闹。”
  可我确实有极大的烦恼。
  白舒说:“看到你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要不来我庙里呆几天?”
  我就被他拐走了。他的庙叫做灵犀寺,属于大乘佛教,离我们学校不足二十公里,位于一个风景保护区中心地带,当然我们学校本身也处于蛮荒之地。庙里有僧众五人,修行的居士七八人,白舒这个级别属于居士,往上是沙弥,如果铁了心要受戒那就是真和尚了。
  白舒带我来,灵犀寺里几位上了年纪的居士都很高兴,尤其是食堂的那位老太太,连说年轻人一心向佛是好事儿,这年头人心坏了,都是不信佛、不信善的缘故。
  我说信基督,信真主行不?
  她说行啊,但是别信歪了,我听说有那么一对公母,还是著名演员呢,信了洋教后成天嚷嚷说男的爱男的是犯罪,女的爱女的也是犯罪,我说你吃饱了撑的?人家家务事你管得着吗?他爱他们家苍蝇你也管不着!有这闲工夫去多搓几圈麻将,免得出来说胡话。
  我说就是,我要是落这对公母手上,指不定一早就枪毙了。
  白舒说:“倘若有信仰却不能变得宽容与慈悲,那还不如干脆去信内心的邪念。桃儿,别聊了,去把脚洗干净,要开始坐禅了。”
  灵犀寺相当小,基本没有游客,香客也有限,是如今为数不多的清静之地。每日规定要坐五支香,每支香半小时,另外还有早课、晚课、学习课(这是他们自个儿加的,主要学点儿社科人文知识)。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念经,六点早饭,吃完了坐禅、学习;中午十二点午饭,午饭后私人时间一小时,接着又坐禅,然后下地劳动;晚上六点晚饭,吃完了再坐禅,晚上九点熄灯睡觉。周而复始,规律地就像墙上的钟摆。
  寺里的和尚有两个是我们的校友,一个是教师,另一个是动画系的高材生,五年前曾经捧得过国际大奖,名噪一时,后来突然消失了。
  这个高材生现在起了个姑子名叫做“怀静”,每天早上都极虔诚地将寮舍打扫得一尘不染。
  大概两天后我就爱上这里的生活了,我对白舒说想留下来当和尚,白舒说:“你没资格,硕士以下的都没资格,你回去想办法把四级过了才是硬道理。”
  我说:“白老师,我没法回去,一回去就胡思乱想。”
  他问:“感情方面吧?”
  我点头承认了。白舒说:“怎么都爱纠结这个,跟老吴学的吧?你怎么不学我啊?这点我比老吴境界高多了,他是有**,没功能;我是有功能,没**。”
  我说:“哦,原来老吴没功能。”
  他说:“这是你猜的,我可没说。”
  你撇得还真够清的。
  “感情这东西,引燃,爆发,熄灭,灰烬,绝非长久之计。人应该活得像一株植物,深扎根系吸取养分,然后努力地光合作用即可,当然也要履行生殖与繁衍的使命。不过人那么多,就让爱繁衍的去繁衍,不爱繁衍的落个清净吧。江上清风,松间明月,有什么比这更好的。”
  我觉得这厮在感情上肯定受过伤,还不是一点点。过会儿他果然说:“我是邵丽明的前夫。”
  我差点儿一跟头摔死在寺院台阶上。
  “不对,是前前夫。”他摸着下巴,“我刚和邵丽明结婚三个月,老吴就把她叼走了,那时候我27岁,邵丽明28,老吴29。我刚刚调来美院工作,老吴待我十分热情,鞍前马后,后来才知道他是打我老婆的主意。”
  那你怎么不赶紧弄死丫的!
  “我弄了,”白舒说,“你看老吴不是没功能了么?那是让我长年累月吓的。不过今年没弄,今年我想通了,邵丽明啊老吴啊都是过客,该放手时且放手,才是至善。”
  说实在的,他和老吴之间的恩怨我不甚关心,加上如今邵丽明也投奔自由去了。但他的话让我有一种窥破了禅机的窃喜,没错,情情爱爱抵死纠缠什么呢,不跳进去不就得了?虽然此人也是个六根不净的家伙,好在比我境界高些,几句话就把我点醒了。
  至多再过一个礼拜,我就能忘记阿朱了。
  又过了几天,我接到颜小二的电话,这货真是有钱,越洋电话拉起来就打。他大笑着问:“听核儿说你去当尼姑了?”
  我说没错,别告诉我妈。
  他越发笑得没谱了:“你用得着吗你?不就是四级没过嘛,非这么逃避不可?哥哥这儿研究的就是应用物理,过会儿给你设计一套系统,专攻四级作弊,保准你过。”
  我说跟四级没关系,他说那就跟阿朱有关系。
  我心跳都漏了两拍,“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他说:“我开玩笑呢,别当真。桃三,你上回说想留学,我已经帮你问过了,可行是可行,但一年的费用至少得三十万人民币。你们家就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吧,我记得你妈还内退了,你的学费都是自己帮着饭馆酒店画壁画挣来的。留学这事儿你必须慎重考虑一下。”
  我什么时候和他谈过留学这茬子?莫非我因为想逃离阿朱而有过此等下策?总之现在没有了,我搪塞了他。
  该回去了,得去面对英语课。修行与白舒已经给了我要的答案,或许每一场朴实、平淡的生活里都有不寻常的秘密,每一颗普通、卑微的心灵都会有诗意般的时刻,每一位艺术家都会间歇炮制出精神错乱的产物,人生不会精确,也没有必要精确,感情更是如此。
  你爱这个人,没必要他也爱你;或者说你爱这个人,没必要就得一直爱。
  就像白舒说的那样,我想开了。

  第 10 章

  麻友们依然忠诚地等着我,核儿刚从食堂出来,左手托一饭盒,右手拎俩开水壶,见了面就说:“哎呀我×,你还知道死回来?邵丽明就等着召见你呢,你多少天作业没做了?”
  暑假只剩几天,没想到邵丽明还他妈的不放弃上课,我下学期四级一定得过,再也不能落她手上。
  我问:“徐真人呢?”
  “真人在楼上,最近很颓废。”
  “怎么了?”
  “他硬盘坏了,没有了仓井老师的雨露,他的艺术生命也终止了。”
  “什么都没有了?”我问,“那咱们几个怎么办?”
  虽然最近我对仓井老师没什么兴趣。
  “放心吧,我有存货。”核儿胸有成竹地表示。他把饭盒塞我手上,说帮忙拿着,这是给阿朱打的。
  “阿朱怎么了?”
  “脚崴了。”核儿说,“他们篮球系的几个**互相切磋,有个一米八七的和阿朱抢篮板,结果落地时两个人都废了。那小子伤也不轻,据说上厕所都得人架着。”
  听他说这番话时我的内心十分平静,随后见到了阿朱也十分平静,虽然阿朱的赤/裸风情让我颤抖了一下,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平静。
  阿朱扔了手里的平板电脑(啥时候买的?真他妈糟蹋钱,以后谁养得起你)说:“谢天谢地,桃儿回来了,你都猜不出核儿和真人是怎么照料我的!我腿还瘸着呢核儿大爷,麻烦给我口水喝行不行?”
  核儿说:“你知道不?那些困在罗布泊的家伙都是把自个儿的尿省下来喝的。”
  他转而对我说:“桃儿你看着阿朱吧,他恐怕还得躺两三天,我得赶紧的帮徐真人修电脑去,晚上给我们讲讲你的尼姑生涯哦。”
  哎,你别走啊!我不想跟阿朱单独相处啊!
  阿朱什么都觉察不到,他边吃饭边说:“桃儿,把风扇开大点。真热啊,今年特别热,这都几个月没下雨了?”
  考验我的时刻来临了。
  我眼前这个人,阿朱,男,普通校友。还有一年他毕业,毕业后生活全无交集,把握好啊桃儿,把握好,再有几天他就回自己宿舍去了。我深吸一口气,觉得内心越发之强大,我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还站着我妈。
  “你呆着吧,有事打我电话。”我严肃地对阿朱说。
  阿朱目送我出门,大喊说:“喂喂喂,桃儿!回来啊!怎么每个人都这样,给我倒杯水啊桃儿!”
  我设想就蹲在徐真人的宿舍,阿朱一叫唤,便过去目不斜视把事做了,然后再回来蹲着。事实证明行不通,阿朱毕竟脚没折,不过按他那个劲头就算脚折了也能拄着拐串门。
  第二天核儿和徐真人相约去了电脑城,宿舍里只剩我和阿朱。天气太热,我从图书馆吹空调回来,看见阿朱正趴床上睡午觉,又脱得精赤条条,连条裤衩都舍不得穿,结实的臀部就这么晾着。
  我当场就疯了。
  我被一个屁股摧毁了自制力!白舒、怀静、我妈、还有诸天佛陀都绝望着尖叫着朝无意识的黑洞跌落下去,对肉体接触的渴望就像洪水一样瞬间吞噬了我,这一刻**凌驾于我之上。
  我足足喘了五分多钟气才爬起来,心中已经没有了斗争。
  他在邀请我。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拒绝?至少先试试弹性。
  这颗星球是因为什么而运行的?比如草丛中的母狮专注着盯着一只角羚,比如猎鹰突然从高空对着兔子俯冲而下,比如北极熊一口咬住了探出冰孔呼吸的海豹……
  是**,是对食物的**,对名利权力自由等等的**,对性的**。
  我的后背在痉挛,我的双腿在打颤,我大汗淋漓,我呼吸粗重,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像张贤亮的书里写着的,叫做□!老百姓叫睡觉,正式用语叫□,《阿Q正传》里叫困觉,古典文学中叫云雨,叫行房,叫交/媾,叫事毕,叫性/生活!
  我朝阿朱扑了过去,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突然翻身!然后我挨了一记肘击——我挨了一名一米九二的、篮球系肌肉发达程度排前三的、曾经练过十年散打的、壮汉的肘击。
  我醒来时,四周白茫茫一片。
  阿朱、核儿和徐真人围坐在我身边,阿朱柔声说:“这是医院,你别动,好好躺着。”
  我头痛欲裂,眼前仿佛戴了老花镜,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我……脸上疼,还有……怎么觉得……不太透气儿啊……”
  “废话。”核儿说,“你鼻梁断了。”
  “哎!你别动啊!别怕,没事儿!一准帮你接回去!医生说了,还能弄得比以前更漂亮些……你哭个什么劲啊我的好桃儿好哥们,争气点儿行不行?”
  阿朱歉疚地说:“对不起桃儿,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条件反射,以后不会了!保证不会!我、我……”
  如果不是脑袋被固定了,我一定会扭过去把他的屁股咬下来。
  算了,不用道歉阿朱,这是我胡思乱想的惩罚,咱们不会有以后了,你把我彻底打醒了。佛经里说“醍醐灌顶”,这以后日子没法过,我还是等着真正属于我的缘分吧。
  啧,鼻子好痛!这算是什么玩意儿!真他妈累死人了。
  三天后我出院,买车票去了杭州。
  杭州真闷热,我拒绝来自学校的任何电话、短信、微博、email,打着绷带站在西湖边上曝晒,但凡经过的都以为我要自杀。后来我钱包被人摸了,有个好心眼的警察叔叔给我买盒饭,还帮我联系了救济站。可是我没去,我给人画像挣了几十块钱,上了火车又回去了,还正好赶上开学。
  核儿带着我去公安局销案,一路上不停地数落我,说:“阿朱很惦记你。”
  我真不愿意惦记他。
  从我回去的那天起,这座城市就开始下雨,大雨、暴雨、雷雨轰轰隆隆下了二十多天,学校里也涝得不行,天气比人还阴晴不定。我以前的几幅得意之作全霉在柜子里了,我把它们捧出来,拾掇拾掇,然后烧了。
  从九月开学,到一月放寒假,我再没愿意见阿朱一面。纵然他带着十几个人在宿舍门口堵我,也让我翻窗逃了。
  他追在后面高喊:“桃儿!到底要怎样道歉你才肯原谅我!”
  别整得跟言情剧似的,再说我从来就没怪过你。这是一场我与自己的战争,唯有依靠时间才能打赢。
  差不多到来年三月,我才能比较自若地面对阿朱,不会产生某些幻想。当然也因为我很大程度上是靠眼睛思考的,看不见了也就没想法了。阿朱很高兴我重新接纳他当朋友,经常来我们宿舍串门。有一天拎着整箱啤酒过来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找到工作了!就是本市的防暴大队,哥们要当警察去了。”
  我们都替他高兴,他爽快地开瓶盖:“喝酒!过两天请你们吃饭!”
  他凑过来对我说:“桃儿,你不是老说自己的电脑破吗?我走后,我那窝里的电脑全归你,够仗义吧。”
  “够仗义!”我竖起大拇指,“你可不带后悔的。”
  阿朱说:“那是,对你我从来不说假话。”
  他没骗我,论文答辩完他就把平板电脑扔给了我,至于其他的他说要检修一下,更新点儿硬件,过两天再给我送来。
  那两天我真高兴,本来就没钱弄这些玩意儿,现在白白地捡一批。宿舍里其他家伙都上网吧去了,我独自带着笑意睡午觉,刚睡着电话就火急火燎地响起来,一接是颜小二。
  颜小二的声音十分凝重:“桃三,你在听吗?”
  我问:“怎么了?”
  他说:“我破解了阿朱的密码,在他的硬盘里找到一些可怕的东西。”
  “你这也太……”
  “这不是重点!”颜小二打断我,“阿朱在写东西,他把你当性幻想对象在写东西!听清楚了吗?是性幻想!他和你成天在一起玩的用意绝对不纯洁!桃三,你快收拾行李过来留学,学费咱们一起想办法,反正外国人也喜欢油画。离阿朱远点,听见了没有?离阿朱远点!!!”
  有人敲门,我扔了话筒浑浑噩噩去开,阿朱就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棋盘。
  “桃儿?你怎么了?我那边找不着人,咱们来一局吧。”
  “桃儿?”
  “干嘛直勾勾看我,你没事儿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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