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作家和倒霉编辑 by 怀贞【完结】(3)

2019-05-31  作者|标签:怀贞


  不过很好,我离夜半又近了点,只有两米多远,轻轻一滚就能滚进结界。没脑子的白痴就是白痴,技能点一点都没分到IQ上。
  正当我暗自窃喜的时候,怪物似乎对这种踢皮球游戏感到厌烦了。他向后倒退几步,然后低头摆出俯冲姿势,大吼一声猛然向我窜来。
  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侧身一滚,成功上垒,耶~!
  怪兽结结实实地撞上结界,半透明的白色Word窗口微微颤动了一下。它抬起双爪,锋利的爪尖带着寒风重重捶打着结界,砸出几个小白点儿。
  夜半几乎是哭着把我拖到他身边,使劲摇晃着我:“喂杨磊,还活着吗?别死啊,别死啊杨磊!”然后又手忙脚乱的开始学武侠小说撕扯衣服,试图给我包扎伤口,可惜无论是厚呢大衣还是衬衫,都不给他面子。最后他拔下手提电脑的电源线,在我胸口胡乱缠绕了几下,又用力绑紧,俯在我耳边大声喊:“坚持住,杨磊!坚持住!听得到我说话吗?!”
  “……你要吵死我了。”我撑着身体坐起来,“没事少看肥皂剧,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急救术。”
  结界外面怪兽还在孜孜不倦地攻击着结界,它想捏烂结界,发现根本无济于事,于是又试着拿牙咬。它一张嘴,我便看见了它喉咙内侧那深不见底的浓郁黑色。
  就是现在!
  我一把拽过夜半,握紧他的双手,笔记本屏幕上显示着整整102个Word文档窗口,这是夜半从最初到现在的所有作品,从稚嫩到成熟,刊登过的和半路枪毙的,统统在内。
  “深呼吸。”我在他耳边轻轻说。“闭上眼。”
  他的睫毛颤抖了几下,阖上了。
  我用他的手伸向屏幕,狭小的液晶屏泛起了层层涟漪,夜半的手融入屏幕,我能感受到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由于这奇异的触感而全身绷紧了。
  “不管你摸到什么,把它拽出来!”
  几乎是被什么东西推着,夜半从波动的屏幕中双手提出一团温柔但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光芒,他浑身颤抖,呼吸急促,被这光芒震动得无法言语。
  “这……这是我的……我的……”
  接过这束炙热得有些烫手的金色光芒,它在我手中渐渐变长,幻化出锋利的前端和边刃,手心的热量顺着四肢百骸冲击着全身,抚慰着胸前的伤口。
  拍拍还在失神中的夜半,我仰头看着怪物森然的利齿。
  “我说过了,这是文字的力量。”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使出最后的力气向怪物口中跃去。我可以看见它的黄色眼珠中滑过了我的影子,下落的瞬间我压上了全身的重量将那束明亮而坚硬如铁的金色光剑深深地插进了怪物的喉咙。
  眼前顿时爆发出炽热耀眼的光芒,好像核弹爆炸了一般,强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耳边响起了振聋发聩的惨叫声,怪物原本黑雾状的躯体内部透露出点点光斑,光芒愈演愈烈,刺穿了它的表层,渐渐将它吞噬殆尽。
  我跌到地面上,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开眼我很庆幸是白天。
  明亮的阳光,洁白的窗纱,混合着花香和消毒水的空气,还有手背上隐隐作痛的吊瓶针。
  我幸福地叹出一口气,看来暂时不用打怪兽了。
  “磊磊!”一个激动的女声在我耳边炸起,“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吓死人家了!”
  我扭头,Alice那张徐年半老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她泫然欲泣道:“你就这样一睡两天半,真是担心死人家了,怎么搞得嘛,居然会在路上晕过去,I`m
  so warrid about you。”
  转过脸不看她花得一塌糊涂的妆,我被空气中的百合香味呛得有点难受。浑身就像被火车碾过一样提不起一点力气。
  那边Alice还在唠唠叨叨:“大家都来看你了,可惜你当时还在昏迷。喏,这个果篮是主编送的,那个拐杖是小李送的,小王给你买了两盒黄金搭档,不过我怀疑这是他过年剩下的,都快过期了。还有你旁边柜子上的花,是扫地阿姨们凑钱给你买的,她们都盼着你回去呢。哼,不是我说你啊,你还真是妇女之友,哦对了还有那盒点心……”
  房间里暖暖和和的,我躺在柔软的床上仿佛置身云端,浑身懒洋洋的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在断断续续的Alice的话语中,一阵困意又占据了我的头脑。
  这一觉我睡得十分香甜。
  我依旧没有做梦,那些往日的记忆依旧在脑海中不厌其烦地重播着。
  墙壁上滑过的巨大黑影。
  漫天飞舞的稿纸。
  打翻的颜料盒。
  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
  心慢慢平静下来了,甚至开始变冷。
  我看见记忆中师父对我说道:“世界是守恒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创造,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毁灭。”
  “正的世界里有了一,负的世界中也必然有一。”
  “只有最接近神的生命才拥有创造的能力。”
  “正和负应当永远平行,永不相见。”
  我一下子就醒了,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晚霞满天的苍穹,心中空落落的,很难受。
  “唉……”我叹气。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夜半提着保温桶问我:“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我坐起身,毫不意外地发现胸前的伤口早已经愈合得无影无踪,连疤痕都没留下。“坐吧,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夜半在我床边坐下,打开保温桶,在香气四溢的袅袅蒸汽中盛出一碗皮蛋瘦肉粥,“你家楼下那间24小时餐厅买的,趁热喝吧,大夫只让吃清淡的。”
  我感激地接过来,呜,人间美味,太赞了,老板我爱你。
  夜半盯着我看,看得我有点发毛。
  “你也吃啊别客气。”
  “吃完给我解释。”
  我挠挠头,“很麻烦的,我自己都不太懂。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至于你能不能明白就是你的事了。”
  “也可以。那怪物到底是什么?”
  我清清嗓子,“嗯哼,其实就是你。是你在负的世界中创造出来的自己的影像。”
  对方十分疑惑,“我的影像?它连个人都不是。哪里像我?”
  “不是说你的外形,是你的内在。准确地说,是你的小说投射到负的世界后产生的糟糕后果。你在那些恐怖小说中投入的惊悚、恐怖、绝望和残忍,在负的世界中慢慢堆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长越大,乃至于打乱了你自己的世界中正与负的分界线。”
  “等等,负的世界?什么意思?”
  我咬着勺子苦思冥想,“呃……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像镜子一样的地方吧,我们所处的是正的世界,镜子中的就是负的世界。两边的世界必须同质量同方向,否则会失衡。当你在写恐怖小说的时候,负世界那边也在按照你的剧本上演各种恐怖事件。人人都有正负两个世界,大部分情况下都相安无事,只有少数人会失衡,你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很不稳定,让正负之间的界限模糊了。”
  恐怖小说作家默然不语,慢慢消化着我的话。良久,他抬起头直视着我,“我能感觉到不对劲。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怪物时,我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直觉告诉我说,我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过去那么多难以令人解释的‘巧合’都可以在它身上找到答案,它就是搅乱我生活的罪魁祸首。我几乎不能相信,我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可在你杀死它的那一瞬间,我却……我却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
  “就好像被杀死的是自己一样。”我沉痛地补上一句。“其他被我杀掉负世界怪兽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陪伴了多年的瘤子,突然间割下它还挺舍不得的。不过这样也好,那些入侵你正世界的负面力量也会逐渐消失,不信你再试试看,‘巧合’会越来越少的。”
  一想到这里,夜半又微微笑了起来。
  “杨磊,伤口还疼吗?”
  “完全不。”
  “当时你从半空中跌落,我的结界也消失了,跑过去看你的时候你的伤口在一点点愈合,我吓坏了,还是24小时餐厅的小米帮忙打的120.。”
  我开心地舀着粥喝,“诶,我还没享受过救护车的待遇呢,你有没有认真学习下专业人士的急救术?”
  夜半翻着白眼,“大夫还夸我死结邦得紧呢,拽都拽不开,还是拿手术刀切断了电源线。我说杨磊……诶对了,其实你不叫杨磊吧?你是人不?”
  这回轮到我翻白眼,“我怎么不是人,在你面前的血都白流了。”
  “那你怎么那么厉害,还打怪兽,真人奥特曼吗?”
  我把空碗放到床头柜上,认真地看着夜半,“打怪兽的不是我,是你。那把手枪、那把大砍刀,还有结界,都是你造出来的。”
  夜半惊奇不已,“我吗?”
  “没错,这些都是你的潜能,是你精神中的一部分,只不过借我的手将它们展现出来,你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是我唯一的武器,也是克敌制胜的唯一法宝。我充其量只是个琢玉师,真正蕴涵光华的璞玉是你自己。”
  “连最后那把金黄色的剑也是我造出来的?”突然间成为了超级英雄,夜半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我有这么厉害吗?明明我只是个三流小作家,连一个粉丝都没有……”
  我打断他的话,“不记得了吗,我说过这是文字的力量。不需要读者的赏识,只要能将文字按照你心中的想法排列,灌注了你真诚的情感和心血,文字就会活过来,带着巨大无比的力量去保护你,为你杀敌。”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喔……这样啊……诶?说到底你究竟是谁啊?不是个普通编辑吧?”
  我缩进被子里,“刚刚都说了,我是琢玉师。借我的手,去展现你最强大的一面。”
  夜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我猜他此时此刻头脑一定很混乱。但是没关系,我只要能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慢慢回味我和夜半相处时的快乐就好。琢玉师的一生很漫长,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去替他们打磨出最灿烂的才华。时间的长河中布满了这样光华内敛的璞玉,琢玉师就在河滩上挑拣着,琢磨着,割凿着。他们做过梵高的向日葵花田,做过门捷列夫梦中的衔尾蛇,做过传授张良三卷兵书的桥头老者,也做过李白那支能绽放出鲜花的妙笔。
  但我只想做眼前这个稀里糊涂的作家的编辑,想看他在我的手中,一点点打磨出耀眼的光芒。
  于是我微笑着问他:“两天过去了,你的稿子写完了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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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贴个番外,时间点是正文之前的几个星期~
  夜半君还在被‘巧合’痛苦地包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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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陈荐林,是这家餐厅的老板,我此时此刻很不爽。
  现在是夜里两点半,黑漆漆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我这里却还亮着两盏灯,一盏在吧台上,照着我,另一盏在房间角落的发财树旁,照着一位死活不肯走的顾客。
  我的餐厅是24小时制的,因为周围的写字楼里总是有熬夜加班的白领。他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当啷’ 推开店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要我做蛋包饭或者热汤面。当我从厨房出来回到大厅时,经常会看见他们通通趴桌子上睡得正香,被我叫醒后又会饿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
  一般来讲夜班都是由我和另一位店员小米来值,但是年关将近,车票不好买,小米早早地就向我告了假,回云南老家去了。于是便留下我一人,守着偌大一个空荡荡的店面,和那个孤零零的顾客。
  说起来那位顾客,已经是连着第五天光临本店了。他戴着黑框眼镜,拿着电脑,只点一壶茶和一盘点心,便坐在角落里开始敲键盘,一敲就是两三个小时不挪窝,真不知道他的膀胱是怎么长的,就算是憋尿也该憋出门了。
  这几天一直没有多少夜客上门,我一个人也疏于应付,便想早早关门休息。奈何这位电脑宅一直不走,我也不好下逐客令,就只好耐心等候。
  闲着也无事,我主动走过去问他:“先生,茶需要续水吗?”
  他突然像是受到了很大惊吓一样突然抬起头,瞪着双眼,“啊!”
  “嗯?”
  “呃……不、不必了,谢谢。”他脸色苍白的回绝我,再一次将目光投向电脑。我瞄了一眼,小巧的屏幕上显示的是Word文档,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有些段落还是红色的。
  啧,看来是个作家?
  听说有许多作家喜欢跑到餐厅或者咖啡厅来写文章,对此我一个作家朋友告诉我说这样可以避免上网的**,同时还能更好的观察生活。但我总觉得挺奇怪,以前上学老师让写日记的时候,只要旁边有一点点吵闹思路就会被打断。餐厅这么嘈杂的地方,真的能静下心来吗?
  不过我刚刚过来说话,是不是打扰到他了。要是他还得重整思绪,那我岂不是又要多等好久……
  如果小米在,一定会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撵客了。但我总觉得三更半夜把客人从温暖的店内赶到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有点于心不忍。更何况,我抬头看了看表,他已经来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了,就算是配置再高的电脑,也该没电了吧……
  我喝着番茄汁,心里不断腹诽着。
  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他,我惊奇地发现他居然也在盯着我。只不过面色苍白,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一发现我在看他,就慌慌张张地回避了。
  这是在搞什么?我很疑惑。
  果然几分钟后,他开始收拾东西,把手机电脑眼镜盒纸巾都统统塞进背包里,低着头走过来,很小声地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扔下一张钱就冲出门外。速度快得像是在逃跑,我呆呆地看着他,都忘记找零。安静的店里只有门铃在‘当啷当啷’响个不停。
  发生什么事了?
  大概是七点多钟,天快亮时,白班的店员阿安哆哆嗦嗦地推门进来,“老板,外面好冷。”和他的话一起飘过来的,是一股凛冽的冷风。
  “冷你多穿点啊。”我痴迷地盯着电脑屏幕,还有几分钟就能看到电影结局了,凶手到底是谁?
  “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下雪诶。”阿安换上制服,开始烧开水,预热炉灶准备早餐,“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雪呢。真希望可以下大点,好拍点照片回去。”
  “很难讲,天气预报的话不要太相信。”证人甲翻供了!太过分了死者原来不是你丈夫吗?欺骗观众感情!
  阿荣从冰箱里取出牛奶,“老板你早餐吃过了没?”
  “没。”
  “还是牛奶麦片?”
  “嗯,好,谢谢你。”我意犹未尽地看着电影结尾字幕,真是出人意料啊,凶手居然是酒店服务生,我早该猜到的。
  这时陆续不断地有店员进门,笑着互道早安后大家都非常熟稔地进行着准备工作。我这间餐厅很小,店员也没有几个,提供的菜品也很一般,能在这条街上生存下去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老板,今天的特价是什么?”
  “嗯……”我摊开菜谱,向空中抛出一枚硬币,硬币闪着光落下,恰好砸中‘小吃’那一栏。“鸡蛋煎饼!”我冲小柔喊道。
  她点点头,拿马克笔在橱窗玻璃上开始写今日特价推荐,这大概是我店里唯一的促销活动了。
  吃过阿安准备的早餐,我随口交代了一些事便回家去了。
  晚上九点钟左右,我准时来接阿安的班。推开门,我哆哆嗦嗦地对他说:“好冷啊,阿安。”
  阿安笑嘻嘻地擦着吧台,“冷你多穿点啊,老板。”然后顺手倒了杯热水给我。“外面雪很大吧?”
  “对啊,路上堵得挺厉害。我只能坐地铁过来。”我用热水温暖着冰凉的肺,“你有没有穿厚外套?”
  “没关系,我女朋友送大衣过来了。”他指了指店里坐着的长发女孩,后者怀里抱着厚厚的褐色大衣,一见到我便笑着打招呼,看样子应该是来接阿安下班。
  “哟,很幸福嘛。”我拍拍阿安肩膀,“外面路不好走,你早点回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嘿嘿,老板,谢啦,你真是个大好人。”阿安不好意思地笑着,将今天的收银单和票据交给我,又汇报了一些营业状况,最后搂着女朋友的腰,两人甜甜蜜蜜地消失在纷飞的鹅毛大雪之中。
  大概是下雪的缘故,周围写字楼里的灯光暗淡了不少。往日还算有几个行人的街道现在空无一人,只有源源不断的雪花飞落下来。天空被映衬出异样的光亮。
  在这种天气里应该没什么人加班吧。
  我回想着上一次下雪的情形,貌似还是在几年前。
  真安静啊。
  我找出拖把擦干净了地上的水印,又抹掉了橱窗上的过期菜单。最近客人越来越少,是不是该增加点新菜品了?
  这种事情还是等小米回来大家一起讨论吧,或许能推出过桥米线和鲜花饼。
  我给自己榨了一杯番茄汁,坐在吧台上看地面的水渍。它的形状有点像亚欧大陆,但随着水分的蒸发又逐渐变成了澳大利亚,最后彻底消失。
  “当啷!”
  门铃声惊醒了我,门口站着昨晚那个逃跑的作家。我下意识地看看表,十点二十分,还挺准时。
  他很细心地在门口的垫子上擦了擦鞋底,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有点紧张地对我说:
  “你好,请给我一壶红茶,一份草莓松饼。”
  “请稍等。”我有点无可奈何地走进厨房,真不明白他怎么会冒着这么大雪过来。这种天气里正常人都会躲在温暖的家里才对吧。
  将茶和点心端给他,坐在桌边的他突然对我说:“老板,今晚能陪陪我吗?”
  什么?
  我有点无语地看着他。“本店没这项服务。”
  “呃我是说……”他略显尴尬,“我今天可能要坐很久,可以的话,请……不要赶我走。”
  “为什么?”
  “因为天一亮,我的截稿日就到了。”
  我那个作家朋友也时常这么和我抱怨,当作家没有三金还要上税,截稿日一到就跟要上火刑柱一样痛苦。英语里把它翻译成deadline,还真有点不交稿就会死的惨烈意味。
  我想了想,让他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损失,就点头同意了。
  他如蒙大赦地向我道谢,“老板,你可真是好人!不会太久,我马上就写到结局了!”
  这种好人卡迄今为止我已经收到好多了。
  “你的小说,是要出版吗?”
  “不,是给杂志的稿子。”
  “什么杂志?”
  “呃……《灵异小说实录》。”他有点尴尬,“没什么人买的三流恐怖杂志。”
  我仔细回想了下,似乎是在报刊亭的角落里见到过这本杂志,封面黑乎乎的,还有女人的脸什么的,看起来非常无聊。
  “写得很长吗,我看你都写了好几天了。”
  “其实也没有啦,是个一万多字的短篇,只不过我白天找不到灵感,只能在晚上写写。”他微笑着向我解释,这时候他看起来很开朗,完全不是前几天那种电脑怪客的样子。
  我决定问问他:“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写?在家写不是更好吗?”
  他的表情一下子奇怪起来,“这个……呃……”
  “不方便讲?”
  “也不是啦,只是我……”他很难为情,小声嘟囔着,“我有点害怕。”
  “噗。”
  “真的,我一个人住,房子年久失修水管还老滴水,在这种环境下半夜写恐怖小说真的很恐怖。”他看起来有点悲伤,“我就知道你会笑我,一个男人会被这种东西吓到。”
  “不,我不是笑你害怕恐怖小说,我只是在笑你有点呆。”我努力正色道,“既然你是小说的作者,那就不应该被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吓到啊,在小说的世界里你才是上帝才对。”
  他点头同意,“这么说没错,我写其他小说完全没问题,只是题材一涉及到恐怖或者灵异,奇怪的事情就经常发生在我身上。”
  “乱讲,我才不相信。”
  “真的,老板,你一定要相信我!”他十分认真,“昨天你还记得吧,你过来要给我添水,我被你吓了一跳。”
  “对啊,你为什么那么吃惊?”
  “因为你说了和配角一模一样的台词啊!‘先生,茶要添水吗?’这句话我刚刚写完,你就说了,真是把我吓个半死!”
  听他这么说,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他会凭白无故地有那么大反应了。但我依旧不能置信,“那也是巧合而已。”
  “不止这些,你后来是不是在喝红色的饮料?”
  我点点头,我习惯在值夜班时喝番茄汁,酸味有助提神。
  他一拍桌子,“这就对了呀!你喝饮料的行为恰好又和故事情节不谋而合,虽然配角是在喝血,他是个吸血鬼……”
  这可真是乱七八糟的。我揉揉眼睛,“我可不是吸血鬼。”
  “那是当然的啦。”
  “那你后来怎么突然走了?”
  他讪讪地笑着,“因为根据剧情需要,那个配角在下一句话里就该死掉了。我怕你也……”
  我再次无语。
  “好啦好啦你快写吧,别再讲那些胡扯的事情了,我才不信。”我起身离开座位,身后的作家还在小声嘟囔:“是真的,骗你干嘛……”
  店里再一次恢复寂静,出了作家全神贯注敲击键盘的声音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我开始看电视剧,随着剧情的发展我的注意力又一次渐渐陷入到那个世界中……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再一次回过神来,作家正在兴奋地叫我,“我写完了,要看吗?”
  我卸下耳机走过去,发现他满脸都写着‘请看看吧’,于是我点头,接过电脑开始从头阅读。
  这是一个凄惨又带有惊悚风格的故事,女主人公被作者虐待得要死要活,濒临崩溃边缘,男主人公则是永远一副阴测测的模样,每一次说话都让人背后发凉。那个和我同步率超高的吸血鬼扮演了痴情的情圣角色,但却被钉上了十字架(读到这里我感觉很微妙),其他七七八八的配角也是死状凄惨地消失于舞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巨大而又恐怖的阴谋。最后男女主人公被困在风雨交加的荒野别墅中等待命运的审判,终于,门开了,一个黑影……
  “当啷!”
  “啊!”我和作家差点跳起来。
  站在门口的黑衣不速之客也被我们的过激反应吓一跳,迷茫地问:“怎么了?”
  “你吓死我们了,”作家喘着气说,“我们正看着呢,你突然出现。”
  黑衣客走过来,“我这不是来收稿子了吗。怎样,搞定没有?”
  “搞定啦。”作家拖着懒洋洋的长腔,考了一份文档放进U盘,递给他。“拿去吧,爷赏你的。”
  “多谢爷打赏。”黑衣客面不改色地装进包里,然后又望向我,“这位是?”
  “我是这里的老板。”
  “是个人很不错的老板!”作家站起来伸懒腰,“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都没有赶我走过。”
  黑衣客笑了下,“老板你真好。我替他谢谢你了。”
  “不必。”我有点垂头丧气,真想得到‘好人’之外的任何评价,哪怕‘好高’也行啊。
  “哦对了,这位是我的编辑杨磊,”作家向我介绍,“顺带一提,我叫夜半,真名比较挫就不说了。”
  我点点头离开桌子回到吧台。
  现在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外面的大雪早已停止,银装素裹的大地映衬着深蓝色的天空显得格外清冷。我活动活动腰椎,再有一会儿阿荣就来接班了,城市也会一点点苏醒,繁忙的人们会像河水一样在街道上流动,新的太阳冉冉升起,而我一天的工作,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那边杨磊帮作家收拾好东西,主动结了账之后便带着他向外走去,“白白,老板!我以后还会再来的!”他笑着向我挥手。
  我目送着他们俩,一起消失在银白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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