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船 作者:你的幻境【完结】(7)

2019-05-30  作者|标签:你的幻境

  沈图南连忙捏住他手腕把纸拿回来,说:“我自己掌握分寸就好。”

  道人了然,讽道:“沈公子怕是还要问,如何能把这幻境留得更久些吧!”

  忽然门一声响动,听竹大叫一声“不可!”一边冲了进来。

  原来听竹被打发出去,又担心又好奇,早恨不能开门进来。在外头绕了两圈,终于抵不住诱惑,把耳朵贴上门缝偷听里面动静。恰好听到道人说“明火一燎”,而他家不思进取的公子却说:“我自己有分寸,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大叫:“他不肯烧掉这个害人东西,我来烧就是了!”

  沈图南举起手叫他够不着那张纸,回身冷冷把那张纸塞到枕头底下去。听竹恨得咬牙切齿,偏偏不敢上去把那纸片扯出来撕个稀烂。

  待沈图南站起来,他一只手还虚虚护着那张纸的位置,装作没看见听竹的表情,道:“你去把客房收拾了,招待道长住下。”

  旁边道人看他俩闹腾,闲适得很,突然莫名其妙地说:“知道了也好。”

  沈图南半倚在榻上,看李兴坐在边上梳头发。他每次抬手时袖子会滑下来一截,露出一片光滑的皮肤,沈图南看得魔怔了,手像被牵过去,不由自主地在那截手臂上抹了一下。那温润触感舒服极了,温暖光滑地从他掌心掠过去,显得日间一大番胡闹才像梦一般。

  李兴笑得欢快极了,丢开梳子反握住沈图南手腕,把他压在榻上细细地看。

  沈图南被看得不好意思,挣扎道:“你看什么!”

  李兴装凶道:“看哪家大姑娘这么不知羞,大清早就上手往男人身上乱摸乱蹭的。”

  沈图南在他腰侧捏了几下,他立刻半真半假地痒得瘫下来,就势趴下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飞快地翻身坐起来穿戴,眼里还隐隐闪有雀跃之意。

  于是沈图南也坐起来,对着光看他套上外袍,一面状似无意地问:“李兴,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穿衣服的手吓得一顿,李兴强笑道:“你怎么问这种东西?”

  其实沈图南也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表意不明,忙改口:“我夜夜来托梦找你,你见还是不见?”

  “快别胡说这些了,”李兴脸上笑容更弱下去:“一大早就死啊托梦啊,还不如你接着乱蹭。”

  沈图南低下头,盯着榻上被子,说道:“我现下想,既然和庄周梦蝶一个道理,我若有一天死了,就夜夜托梦来寻你。你要是高兴,我就与你在梦里过一辈子。反正平日里一到晚上,眼睛一闭,也各自见不着的,这下反过来而已。”

  李兴伸手在他额头一戳,扬声道:“我可不想要见你!”沈图南知道他动了火了,乖乖地一边闭上嘴。

  一早上没理他,李兴也憋得难受,忍不住自己蹭过来,温温吞吞地说:“我不是气话,如果真有这种事儿,你来找我吧。但是如果我死了,我是不要来找你的。”

  沈图南能知道李兴大概怎么想的。要是把今天位置调换一番,他也更愿意李兴能快快活活地写诗写文章,一干老辈不得不又恼又气地惊讶赞叹,上京的学子也要给他递帖子,就为邀他来说说话。

  他伸一边手搂住李兴肩膀,道:“我也没生气,问这个是我不对。”

  而李兴不甘示弱,依样也把手从后绕过去搂沈图南肩膀,两个人立刻变成一副不伦不类的勾肩搭背样子,一点旖旎气氛也没了。沈图南哭笑不得,干脆放开手靠在他怀里。

  李兴得寸进尺,两只手一起抱着他,弄得他浑身上下都裹着一层暖意。和他一样,要是今天位置调换一番,想来李兴也还是要做这梦的。

  沈图南既然下定决心要半梦半醒地过一辈子,心情比原来好了不少。夜里和李兴在城郊游山玩水,将以前去过的没去过的地方都走了个遍,白天虽然事事如常,但心里守着这个秘密,也更多一分隐秘的快乐。

  苦的是在梦里还得掐着时间,不能久留,免得听竹又要担心起疑。他和李兴才互通了心意,正如胶似漆,以前做朋友时就恨不得时时见面,现在更一刻也难舍难分,纵然百般小心,还是不时睡到日上三竿。

  近来听竹身边有两件奇事。

  第一是家里住进了一个古怪道人,日日躲在客房里,从不出来。听竹有时还以为他已悄悄走了,推门进去又分明看见他好端端坐在那里。

  道人脾气很是差劲,对待沈公子还稍微客气些,对待听竹就能把鼻子翘到天上,句句要和他过不去。有些老人爱逗孩子,但他又不是对待小孩那样逗着玩的样子,听竹感觉他是真讨厌自己,因此也不待见他,除非沈图南让他去看看,否则房间也不给他收拾。

  只有一次实在好奇,听竹问他:“你不用吃饭的么?”

  他就看着道人高高挑起眉毛——还以为自己表情多轻蔑,实际上只是额头皱成一张烂纸一样——说:“我早就辟谷了,和你一样吗!”

  第二是他家公子嗜睡的事情。和那老道谈过以后沈图南稍正常几日,就又开始早睡晚起,白天也总是失神,不知道想些什么。

  而且沈图南一旦睡过,任凭他怎么喊也喊不醒,每每吓得他伸手指去探鼻息。

  那天偷听到道人说话,听竹也猜到八分。沈图南是被一张成精的纸片迷了心窍,和被狐狸精迷住的书生一样。最早是一天天魂不守舍,再过得久了就失尽精气,被吸干了一样憔悴而死。勾引人的、让人沉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他也知道这道理,沈图南偏生想不明白,还要放任自己。

  要是他劝沈图南,沈图南会不高兴,却也不太生气,告诉他待他再长大了就懂了。

  他哪有什么不懂的?何况他也不算小孩了,哪家会拿小孩儿呼来喝去地干活?沈图南一厢情愿地觉得是他不懂,他倒觉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比沈图南明白得多。亏得他是真心对沈图南好,不乐见他天天睡不醒,眼看就要把自己给毁了,才来劝他。沈图南还不领情呢。

  多少次他都想把那张害人纸片偷出来烧了,无奈沈图南盯得紧,白天收在看得见的地方,夜里枕在枕头底下,让他根本动不了手。

  待到暮春,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听竹总是天才亮就被热醒,衣服都带点黏,贴在身上,闷得难受。这天又是这么醒的,他去院子里往身上浇水,直浇得全身s-hi淋淋才爽快了。正要往自己屋里走,一扭头突然看见沈图南的房间,神使鬼差地走了进去。

  听竹走得小心翼翼的,脚跟轻轻落在地上,再慢慢把整个脚掌放下来。明知道沈图南这会儿就是惊蛰也叫不醒,他还是害怕得很,嫌自己胸腔里一颗心也跳得太大声了。

  走到房间里面,沈图南果然还睡得正熟。天气热好像根本影响不到他似的。听竹站得远远的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看他仍旧是那个姿势,才稍微放下心慢慢靠过去。

  听竹还是怕极了,直打退堂鼓,想要再等半个时辰,要沈图南还是不醒,他再动手也不迟。站了一会儿觉得又无聊又烦闷,终于转念想,万一半个时辰以后沈图南突然醒来,自己就遭殃了。

  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托住沈图南后颈,把他从枕头上弄下来。沈图南毫无知觉,眼睛仍旧紧紧闭着,而听竹已然满身大汗,粗气哆哆嗦嗦地喘出来。他把手伸到枕头下面,一点点把那张发黄的纸扯出来,又把沈图南弄回枕头上去。

  出了房间,听竹抓着纸飞快地跑进厨房。灶台的火熄灭了,重新点上的时候他手抖得不行,外边有一丁点响动都惊鸟一样回头。但是沈图南始终没有来。

  怕久了就麻木了,听竹觉得自己干的其实也算不得坏事。火焰渐渐舔得一簇比一簇高,听竹把手心里攥得快烂了的那张宣纸往灶里一扔。这下他知道大事不好了。那张纸很快燃了起来,却冒的是炊烟一样r-u白色的烟,越来越浓,挥也挥不开,从厨房里冒出来又散得满院子都是一片白茫茫。听竹赶紧冲出去大喊,一个回应的人也没有。

  他跑去叫沈图南,沈图南怎么都不醒。他一个人搬不动沈图南,只好跑去找那个老道。可是他推开房门,本来总坐了一个脏兮兮道士的床上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影。

  沈图南身边有一件奇事。

  李兴看着挺瘦,力气倒大得很,兴起时弄得他腰酸背痛,连手指抬一抬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倒头便睡,等着在另一边醒过来,再被听竹大骂一顿。

  结果他睁开眼睛时却还是在李兴房间里,感觉又相当微妙。以往无论在哪边醒来,都觉得另一边的事情是大梦一场,这一回却觉得这个春天以来种种事情,都是梦幻,梦中说梦、梦中做梦罢了。

  他闻到一股淡淡雨气,又听到外面噼啪不觉,想是下了暴雨。披上一件衣服绕出屏风,便看到李兴站在桌前写字,一手松松捞住宽大的袖口。他再边上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那身姿挺拔,越看越喜欢,于是走过去。李兴见他来,也不回头,道:“文峥如何这就醒了?别人新起一座楼,要我来作记,我得写完了赶快送去。”

  说着又低低笑了两声:“你瞧他们给楼起名,也忒没新意了。这个白的就叫白玉楼,改天起了黄的该叫黄金阁,凡事只图个富贵,其他竟什么都不管了。”

  沈图南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聊着,忽然瞥到桌角匣子,于是问:“燿之放了什么?给我看看可好?”

  李兴微有点犹疑神色,但还是打开那匣子,让他自己看着玩。

  沈图南认得这匣子,就是梦里李兴托付给他的那个,装着那首情诗。他直把手指伸到里面,夹出最底下那张纸。

  李兴的脸色立即苍白了。沈图南假作不在意,装模作样盯着那张他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的纸片儿,直到李兴过来抢,才一抬手躲开。李兴一抢不中,怕得都要崩溃,笔也扔下了,只是惶惶地看着沈图南。沈图南这才饶过他,晃晃手叫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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