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之年 by 魔非【完结】(7)

2019-05-30  作者|标签:


  颜冰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开口询问,但是疑问已经布满了整张脸。
  苏哲穹倒是释然一笑,说不清是为什么,但是笑容中些许得意的色彩被主人有意识地释放出来。
  谢全把通话开关关闭,录音又继续了下去。
  “这两人真有意思。”谢全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着。
  “苏哲穹的诠释是对的。”司徒知道谢全这样处理的理由。《镜花荼糜》中秋醒对凤唯的这种“畏惧”其实始终是和“嫉恨”相伴随着的,是多年来的一种潜意识,并不会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就全然被磨灭,更不用说是阔别十五年后的第一次再会。
  谢全通读了小说,必然也清楚苏哲穹在语调表现时的迟疑和下意识的退缩,都是对角色正确的理解。而他觉得更玩味的,是明明对角色理解得更彻底的颜冰,竟然会提出那样的疑问。就好像……
  “……就好像是‘凤唯’在质问。”司徒低声自语,突然看向右手边站着的程如华,好像想到了什么,“如华……”
  程如华握着拳的手,抵在录音台的边缘,脸色沉重地看着玻璃隔墙对面的友人。
  录音就在这种仿佛被压缩过的空气中进行到了最后。
  结束了工作的颜冰走回监控室拿了自己留在这里的手机,习惯性看了一下在录音期间错过的消息。片刻之后,他猛地将手机摔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惊到了,司徒和程如华先后上前询问。
  “他们说,荣生……死了。”颜冰神情木然,“这不可能……”
  荣生,全名乔荣生,这个名字,即使是对娱乐圈了解不够的人,也不至于太陌生。横跨舞台剧、电影、流行歌曲界的全能艺人,不论是歌唱还是演戏都获得过无数荣誉,是被全世界都
  认可的表演者,当代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天王级的人物。
  乔荣生在业界的口碑和人缘都极好,几乎从来没有过负面新闻,在娱乐圈简直可说是个神话,所以突闻他的死讯,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
  反应较快的司徒已经打开手机上网去查询相关的讯息。程流年默默走到墙边,捡起被颜冰摔散架的手机,拔出电话卡,装到自己的手机上,又递给颜冰。
  “打去香港问清楚。”
  颜冰抓过手机,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消息是真的。”司徒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FF台已经出了新闻,事情就发生在上午,现在香港那边的媒体都炸锅了。”
  “是意外事故?”程流年站在门边问。
  乔荣生正直壮年,突然辞世,能反应出的理由不外乎那么几个。
  “自杀。”
  “什么?”
  “新闻里说,他从酒店顶楼坠下,目前警方判断自杀的可能性极高……”
  程流年没等司徒说完,就快步离开了房间,像是约好了似的,程如华只慢了一秒钟,也跟了出去。
  “怎么……?”司徒觉得气氛略尴尬,可没人能给她解释。
  苏哲穹走进监控室,看了看谢全和司徒,问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刚和颜冰闹过意见,他故意等看到对方离开了房间才过来这里。
  “是么?原来是乔荣生出事了。”苏哲穹倒是没有太意外,“他和乔荣生认识,而且交情很不错。”
  颜冰和乔荣生的交集缘于六年前,从那一年开始,内地引进乔荣生的所有港产电影作品,都指定由颜冰来进行后期配音。虽然乔荣生本人的国语也非常流利,但是因为其他演员在国语版中都用专业的配音演员重新做过音频后期,所以如果不是有参加国外电影节之类的特殊需要,乔荣生也不常为自己的电影配音。由此结缘的颜冰和乔荣生,因为彼此性格相投,很快熟识。
  “这么说来,颜冰和乔荣生确实给人一种相似的感觉。”谢全摸着下巴点头,“不管是乔荣生的粤语原声,还是颜冰后期的国语版,我都曾看过,应该说乔荣生拿捏角色的分寸,和颜冰的演绎,尽管有不同的韵味,可是骨子里的很多东西确实是相通的。说他们是用肢体和声音在两个时空共同演绎一个角色也不为过。”
  “他是个好演员。”苏哲穹冷哼一声,“但却令人讨厌。”
  谢全不知道苏哲穹和颜冰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但演员之间会发生些什么事,做导演的人多少还是能猜到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谢全并不打算探究,草草一
  笑,收拾台本,跟其他人告辞便离开。
  晚上司徒在网上见到颜冰上线,小心翼翼地敲他。
  【文字爬虫司徒:你还好吗?】
  【颜冰: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文字爬虫司徒:我……不太会安慰人,总之,逝者已矣。】
  【颜冰:我明白。】
  【文字爬虫司徒:颜冰,虽然不想这个时候说,但是有句话不问你,我觉得心里不安。】
  【颜冰:什么?】
  【文字爬虫司徒:你今天的嗓子,是你故意弄哑的吗?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说,但别骗我。】
  问到这里,颜冰停了很长时间,才有回复出现。
  【颜冰:是。】
  【文字爬虫司徒:我曾对如华说过,不会因为《镜花荼糜》而让不好的事情出现在你身上,看来我终究是办不到。对不起。】
  【颜冰:如华不该多事,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前阵子才和颜冰拉近的距离,就这么短短几句话间,仿佛又拉回了原样。虽然在颜冰失去朋友的这会儿谈论这些不是什么好时机,但颜冰透过屏幕传来的疏离感,还是让司徒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匆匆说了句晚安,就忙不迭更改了状态,伪装下线。
  司徒私下跟谢全谈过一次,从剧本谈到演员。在谈到颜冰的时候,司徒曾请教过他,演员是否真的会难以从角色里脱离出来而受到影响,不单影响到情绪,甚至□扰心理,以至于产生下意识的接近角色的行为。
  “当然会。”谢全当时是这么说的,“虽然大家都知道,戏是戏,生活是生活,可是能打动人的表演,必须要演员全身心的投入,既然是这样,说脱离就脱离,百分百要做到这样其实是不太可能的,或多或少会残留一些感觉在心里,而越是优秀的演员,也许在心里残留的东西就越多。”
  如果是颜冰呢?
  司徒不敢多想,《镜花荼糜》就算是自己一字一句写出来的小说,现在也让她觉得后颈一凉。小说中的“凤唯”,为了拒绝替战争中的敌人表演,故意弄伤的自己的嗓子,以毁掉自己的艺术生命为代价捍卫自己的骄傲。现实中的颜冰则为了找到真正痛苦的感觉,一夜之间故意弄哑自己的声音。想到这里,司徒没法不后怕。
  


☆、第五章3

  程流年从客房走出来,靠在门框上看着电脑前的颜冰。程太太还没有结束旅行,程流年又坚持要照看着正在发烧中的颜冰,在必须兼顾女儿的情况下,程家父女再次留宿严宅,而哄完小公主睡觉之后,程流年才能全心全意来面对颜冰。
  下午追到天台的时候,程流年没法控制住自己不面露惊慌,他明白那种心情叫做害怕。颜冰拿着电话反过来看着跑到气喘的程流年,问道:“是不是怕我从这里跳下去?”程流年当即点了点头,在听到乔荣生是坠楼身亡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跑去看着颜冰。
  虽然理论上这两者之间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程流年太清楚颜冰,他在扮演着乔荣生饰演的角色时也受着影响,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乔荣生和颜冰像是在某种时空共用一个灵魂的两个个体。这种认知让程流年在那一刻特别害怕失去灵魂另一半的颜冰,会在一时冲动下跟着乔荣生做同样的事。
  “欣欣睡着了?”颜冰好像结束了他在电脑前的事,瞥了一眼程流年。
  “嗯。”程流年应了一声,没有主动开启话题。从下午到现在,颜冰都表现得很淡定,除了在听到乔荣生死讯的那一刹那,之后在确定消息或回家路上,都再没有其他的异常,但正因为他表现得过分平静,让程流年反而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事。
  关了电脑后颜冰去了浴室,程流年就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一进浴室程流年就从背后双手齐伸,搂住颜冰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两只手熟练地从衬衣下沿钻了进去。
  “流年。”颜冰隔着衣服阻止那双在移动的手,“今天我不想做。”
  “我知道。”程流年很配合地立刻停止了动作,但搂抱着的姿势并没有改变,指腹传来的体温还是比自己稍稍高了一点,他在颜冰耳边道:“好像还是有点烧,我给你放水,泡暖和点,以后你别这么折腾自己。”
  “音录完了,不会了。”颜冰有些乏力地靠了靠在自己肩头的那颗脑袋,“你知道我洗了冷水澡?”
  “又喝酒又冲冷水,你很久没这么卖命了。”程流年的声音透着点无奈,今天凌晨到了家就冲进浴室,二十分钟后浑身冰凉躺到自己身边的人可能只记得要把自己弄得十分糟糕,但在浴室外的人,是清清楚楚知道淋浴器根本就没点火,“上一次你这么干好像是为乔荣生的那部片子吧?他演革命党人的那个……凄凄惨惨的。”
  程流年环抱着的身体意料之中地僵了一下,他知道提起乔荣生会让情况变成这样,但刻意去避开这个话题才更不自然:“我陪你去香港?”
  颜冰摇了摇头:“人都不在了,去走那个形式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以乔荣生在演艺圈的地位,就算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后事也将轰动一时。从来不认为自己和这个圈子挂钩的颜冰,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参合。他和乔荣生虽然情分非比寻常,但更多的时候也是通电话,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他并不希望有过多的焦点从乔荣生的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对方也很清楚这点,君子之交淡如水好像正是形容他们这种神交的朋友。
  “想哭就哭吧。”程流年圈着他的手收紧了些,他找不到话去安慰,只是觉得或许悲伤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我又不会笑话你。”
  “我哭也哭不回他。荣生走了,我觉得好像有人在我心上重重砸了一锤,说不清是疼痛多一点,还是震动多一点。”颜冰转过身来,看着程流年的眼睛里,确实没有眼泪,“我没告诉过你,荣生喜欢男人。”
  “我猜到了。”程流年挑了下眉毛,他不熟悉那个五光十色的圈子,但是他并不觉得奇怪。倒不是因为他自己和颜冰的关系是这样,就特别能接受同性恋者,只是他也见过乔荣生,人跟人的气场是很奇怪的东西,如果是同类,是能相互感觉到的。
  “和他亲近的人基本都知道,在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特别忌讳的事,只是他也许高估了自己的负荷力。”
  “你是说,他因为这个想不开?”程流年这次意外了,他总觉得在娱乐圈游走的人,应该在这种问题上比常人更豁达才对,出柜的事不是几乎年年都有么,连娱乐版头条都不够上。
  “虽不中亦不远,这是一方面,另外还有工作上的一些事……听他提过两次,你知道他和我通话不算特别多,能重复两次的话题,必然是他十分在意的。他说他觉得累,对自己不满意,对身边的人不满意,有时候觉得对全世界都不满意。要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是他最风光的时候。没有人会相信那样的话是乔荣生会说的。”颜冰垂头思忖了一刻,再抬头看他时,好像用了很大的决心,“我想过了,明天我去找如华。”
  程流年下意识地微微眯起眼,浴室的灯光因为墙面砖的反射,亮得有些晃眼,让他觉得似乎看不清颜冰的表情,也有些不明白他跳跃的思维:“找如华做什么?”
  “告诉他,我和你的事。”颜冰轻轻推开他,动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也免得你担心。”
  “我担心?”看到颜冰终于想起来进浴室的目的,程流年也下意识走出去帮他打开在厨房的淋浴器开关,然后又进来帮他放浴缸里的水,“我从没担心过……诶
  ,我说你这话题跳得也太……”
  等颜冰把自己浸到浴缸里,温暖的水将他整个包围起来,疲劳和烦恼似乎一丝丝在远离。程流年检测完水温也并没有离开,曲下膝盖,无视他那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装裤会不会就此废掉,单膝跪在浴缸边,拿了个浴球倒了沐浴乳轻轻在颜冰身上擦。颜冰低笑一声说:“可委屈了程大老板。”
  这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通常程流年在浴室做这种动作,总有求欢的意思,像这样两人谈着正经的话题,他帮自己搓澡,确实不多见。
  “你别做让我分心的事就好。”程流年的意思,自己虽然想做君子,但对方最好不要故意试探他的底线。
  “荣生最后一次跟我讲电话,问过我,离婚以后会不会再结婚。”颜冰很快回到之前的话题,伏在浴缸边的手,搭到程流年的手背上,“我说不会。”
  “你要再婚,我不会怪你。”程流年说这话的同时,也不禁想起,数年前颜冰说要和钟艳熹结婚时,自己貌似也说了相似的话。
  “我知道。”颜冰咳嗽了一声,斜眼瞥着程流年,嗓音显得低哑却比平时更性感,“荣生问我,为什么那么多年我身边只有一个你,我说因为我懒,习惯了的就是最好的。”
  “你连在他面前都不放过埋汰我的机会。”程流年也笑了,能让颜冰习惯的东西或人并不多,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这是一种称赞,虽然很快他就明白,自己会这么觉得,确实就是颜冰口中的犯贱,但他的习惯也因为颜冰的习惯已然养成,很难更改了。程流年并不怎么在意乔荣生的事,但却在乎这件事对颜冰的触动,“如华那边……你要是觉得不好开口,我去说也一样。”
  “如华在等我开口,你别惹他。”
  自己的弟弟是什么脾气,程流年是知道的:“你是觉得,他早就看出来了?”
  “多半。”
  “你想怎么说?”
  “就说‘你哥喜欢男人,我喜欢你哥’。”
  京剧团的总经理秘书又到了一月一度的精神考验期——大老板程流年驾临,全团戒备。可是当穿着最正式套装,化着最清新妆容,端着最适中笑容的秘书小姐小心翼翼接驾的时候,却发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
  往常励精图治的程大老板在为数不多纡尊降贵来剧团视察工作的日子里,总是带着无奈和嫌弃,抓紧每一分钟看报表看资料,务求在最短的时间里抓出所有问题一次过解决,然后速度离开这个经常亏本让他觉得丢脸的地方。但是今天程老板支着下巴捏着笔,双眼的焦距看似在文件上,实则很
  久都不见有任何移动,这种情况在别人身上发生的时候,通常应该叫做“发呆”。当然秘书小姐是不会那么不识相去打搅大老板的“发呆”,这种当炮灰的事情,即使是在各种效率都低下的这个京剧团,也是没人会干的。于是她只是安分且安静地在旁边的位置,接听为数不多的电话顺便用目光不时打量着这个难得不咆哮不挑刺、此时看来挺养眼的老板。
  程流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静不下心来,思路一次又一次岔到昨天和颜冰在浴室里的对话上。
  【你哥喜欢男人,我喜欢你哥。】
  就是这句话,程流年想了一晚上,又想了一上午。
  颜冰和程如华是高中同学,程流年长了弟弟六岁,当时已经在自家公司任职。颜冰和程如华关系一直很好,顺理成章成为程家常客,算起来认识程流年至今也有十多年,但是在那么长的时间中,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过“喜欢”或“爱”这类的词。
  颜冰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交友圈很小也很固定,他的第一个男性**就是程流年,第一个女性恋人就是他后来的妻子钟艳熹。但是程流年刚好相反,家世加上自身的条件,还有他外放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单纯简单的人际关系,且不说最后选择的结婚对象是从两位数以上的人选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就算是露水姻缘的男伴,也交往过不止三五个。男女通吃且没节操这一点,就连颜冰也是吐槽过他的,说他的节操就像墙上的壁画,是用来装饰而不是随身携带的。只不过程流年是对自己特别负责的人,他找目标一向非常谨慎。颜冰当然不会认同安全就是合理这种说法,但是他对程流年的风流也从来不多过问。
  保持关系超过一年的男伴除了颜冰没有第二个,这对程流年而言也是奇迹。他知道颜冰和他其他的男伴并不一样,但是能维持到七年,并且一直到现在自己都还不想放手,这也是他一开始绝没有想象到的。虽然在和颜冰相处的这七年中,程流年不乏有外出找找新鲜对象,玩玩**的经验,但与七年前相比,现在的他是安分了不少。
  对颜冰变得在意起来,是在他快毕业的时候,当时性格温文甚至在陌生人面前显得有点腼腆的颜冰居然会就读戏剧学院让程流年觉得很惊奇,而既然学了表演却根本无意于闯荡演艺圈就更让人觉得诧异了。
  “我本来就不想当屏幕前的演员,我想当配音演员。”颜冰从程家回去的路程有点小远,如果玩得晚了,一般都是坐程流年的车回去,所以这大大增加了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间,即使颜冰和程流年相谈的内容并不如他和程如华那么丰富,
  两人也在这些年中自然而然的熟稔起来。
  做生意的人,比起钱来,更多的是在搞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程家家业不小,但程流年是要守成或者是开疆拓土,也要看他能在这个全是人精的商圈里有多少识人辩人的能耐。看多了两面三刀绵里藏针的商人,程流年觉得,身边仍属于学生身份的颜冰理该好懂,但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是他怎么努力都看不透的
  “戏剧学院的入学门槛多高呐,不发展发展不会觉得可惜么?”扶着方向盘的程流年同样的话问过一两次。配音演员是个什么样的职业,当时的程流年也并不太清楚,只是觉得上了戏剧学院的人多半都该憧憬着更绚丽的影视世界才对。他不由自主再仔细打量着长相端正的颜冰,每多看一次都觉得,这张脸与其说端正,倒不如说只是整齐干净。自己两兄弟都是被人从小夸赞着长大的,程流年对英俊或美丽的很亮标准高过很多人,颜冰绝对不是他以往定义中属于美男子的那一类,但是这些年来,他从没觉得颜冰的脸让他看腻过,反而越看越舒服,越看越觉得好看。
  “如华也说我的性格不适合做影视演员,而且我本来就是冲着做配音去的,我喜欢用声音表演的感觉。”颜冰很认真地转过头来看着程流年说,“比神态、比形体的表演更让人兴奋,只用声音来活化角色的满足感,对我来说已经太足够了。”
  说这话的颜冰,看起来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程流年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侧过头去,吻住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颜冰的反应生涩却并不僵硬,一开始的迟疑很快就变成了配合,四唇辗转,相互都有些难以割舍的留恋。若不是因为路灯变换,后面的车按了喇叭,这个吻可能会持续更久。离开了颜冰的嘴唇,程流年稍微有一点点尴尬地重新专注驾驶,毕竟几分钟前他们的关系还只是“好朋友的哥哥”和“弟弟的友人”。不论是职场还是情场都混得风生水起的程流年,这时竟也有些局促,只不过刚才颜冰并没有表现出拒绝,这令他的胆子又不禁肥了起来,他努力组织了很久,在车开到目的地后迸出一句:“颜冰,我们试一下?”
  在好长一段沉默之后面对着这么一句粗糙又意味不明的话,颜冰却只是淡淡一笑:“好的。”
  就是他一句后来想想蠢到不行的话,开启了他和颜冰另一种交往模式。
  最开始他也想过要收手,招惹弟弟身边最亲近的人,不算是什么聪明事。但是颜冰接受的态度太自然,让程流年也有了侥幸的念头。既然是你情我愿的,又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好过他在外打野食
  ,何况和颜冰相处起来省心省力,这种舒服的感觉很快也就让程流年打消了所有顾忌。
  之后他结婚、生女,颜冰在几年后也组织了自己的家庭。在最可能发生“分手”的几次状况中,他们都安然度过,程流年和颜冰就变成了一种介乎**和亲人之间的关系。
  把自己和颜冰从认识到交往至今的所有大事小情,能留下记忆的片段都倒带了一遍,程流年还是不记得自己和颜冰说过给他们之间下过定义的话。现在回忆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最初颜冰的那声“好的”说得太理所当然,太顺理成章,就好像他们在一起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事情,不需要更多的理由,也不需要什么解释。这也许是颜冰的声音第一次对什么人产生魅惑的效力,程流年在很久以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听熟听惯了的声音,对自己而言有着如同蛊一样的作用,而自己浑然不觉。
  程流年当然也喜欢颜冰。喜欢颜冰知情识趣,从来不会给他压力,听着他说话就觉得舒服,看到他在自己身边就觉得自在。但是这种“喜欢”就好像是一单没有合同的生意,虽然用生意来比喻可能并不恰当,但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程流年只会维持一种关系,那就是自由的相处关系,所以任何带有承诺意味的词汇,都不会出现在他日常的会话中。
  颜冰对他也是一样。说颜冰是聪明,或者是出于对男男关系彼此心知肚明的一种默认,他也和程流年一样,不管是在两人最亲密的时段,或者是稍有疏离的时段,他的态度也始终是平静和淡然,即使他明知道对方在外面还有其他人,也从来不会多问一句。程流年常想,如果有一杆秤在他们之间,那么必然从来都不曾有过歪斜,他给了颜冰多少,颜冰就还他多少,比他签过的任何一份合约都来得公平。
  可是昨天晚上颜冰说他喜欢自己,这让程流年觉得他们之间的那杆秤,似乎已经失去了平衡,归根结底就是这种失衡让他心绪不宁。
  “嘭!”的一声粗暴的开门声,果断打破了总经理室的宁静,自然也打断了程流年的思绪。
  程如华一脸阴沉大步走进这个属于他自己的办公室,但现在看起来他更像是来踢馆的。
  对着心惊胆战的秘书说了句“你出去”后,程如华就用犀利的眼神一刀一刀剐着自己的大哥。
  想了大半天心事的程流年在短路了三秒钟后,意识到弟弟正在用眼杀人的原因,迅速回过神来,正襟危坐,好以整暇地迎接预料中的风暴。
  “人渣!”这个词被程如华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来。
  “我是你大哥。”程流年皱了下眉
  头,他对弟弟评价自己时使用的词汇非常不满,不过他能想象,当颜冰用他惯用的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出他们的关系后,程如华要还能保持他文艺青年的范儿,那就不是他的弟弟了,“坐下说话。”
  “这是我的剧团,这里是我的办公室,我当然该坐下,要出去的人是你!”程如华一拍桌子,震飞了几页文件,“我知道你爱玩,你在外面跟什么人玩都跟我没关系,反正嫂子都不管你,我才懒得理,但是你居然对我最好的朋友伸手,你还是不是人啊?”
  “颜冰怎么跟你说的?”程如华端起早上秘书送来的早已冷掉的咖啡润了润嗓子。
  “他说你个混账东西喜欢男人,而他眼睛瞎掉了居然喜欢你。”
  程流年亏得已经放下杯子,才不至于把咖啡喷出来。他没料到颜冰真的原话照搬就这么跟他弟弟说了,当然他已经自动把程如华擅自添加的那几个词过滤掉了。
  “那你发什么火,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难道我和他怎么样,还要你批准?”程流年一脸坦荡看着自己怒发冲冠的弟弟,“我本来早就要告诉你,颜冰坚持要等,如今也是他要自己去跟你说,我当然尊重他。”
  “滚你……的。”程如华想到自己和程流年是共同拥有所有女性亲友的亲兄弟,就只能愤愤地将咒骂停留在接近文明的门槛处,“我不管颜冰怎么想,我只问你这个人渣为什么偏偏要对我的朋友出手,你要找男的女的,你到外面去找不行吗?你明明知道颜冰跟你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干吗要去招惹他?”
  “你够了!”程流年觉得弟弟居高临下的视线令自己非常不舒服,他没有拍桌子,但是也站了起来,“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挥。对,这里是你的剧团,我本来就不想管,可是我若不管,早几年这里就该关门大吉了。你给我搞清楚,你之所以还能到处随心所欲地学戏演出,都是我这个‘人渣’在替你支撑。我和颜冰的关系是我们俩的事情,他不想说,就不说,他想说,也就是说给你知道,并没有要你认同,我们愿意在一起,就在一起,哪天我们不想在一起,也轮不到别人来说半句。”
  “啊!你终于说了,你根本就是在随便玩玩而已,哪天玩腻了,你就甩手走人,是不是?”程如华也是毫不退让,他常年经过训练的声音本就清正明亮,一旦拔高音量,更是气势如虹,“你对什么人认真过?娶大嫂进门也就是装点门面,顺便生个继承人给长辈们一个交代,你在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爸妈是不知道,你当我也不知道么?但是颜冰跟你和你那些没节操的狐朋狗友不一样,你放过他好不好
  ?你这样会害死他的。”
  程流年本就繁杂的心绪被程如华一搅和,瞬间变得浮躁起来:“你就是从小学戏,学得人都矫情了,动辄生啊死的,你下了戏台就好好给我看清楚这个世界,它或许比台上的世界残酷,但是台下的人,也远比戏文里的人要坚韧。”
  兄弟俩剑拔弩张僵在一张办公桌的两边,程如华并不擅长与人进行这样的对话,抒发完了自己的愤怒之后一时找不到更新鲜的咒骂之词,而程流年则根本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谈。
  “颜冰要做鸵鸟我由着他做,你想当睁眼瞎我也由着你。我比颜冰早认识你十几年,难道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程流年想了想,他目前最希望坐下来谈话的对象,似乎不该是自己的弟弟,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前,他回头说,“跟我这里大发雷霆,你怒的到底是我和颜冰上了床,还是你发现只有我在他身边,他才变得比较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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