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咽 作者:楚遥【完结】(19)

2019-05-25  作者|标签:楚遥 宫廷侯爵

  行止不敢再去想,慌乱地起身走到窗下,伸手拨开窗上那轻薄的绡纱,菲薄的阳光直直地照到屋子里来,一下子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痛。日光堆了满窗,空气中浮动着细密微小的颗粒,秋阳虽是温和,然这和暖中却透着秋天无尽凉薄的意思。行止眯了眯眼,看着满院苍冷的青叶黄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修齐要怎么办?他们费尽心思,以身作险,好容易肃清朝廷,只没想到却走到这个地步。上天素来爱捉弄人,他们又能何如?

  行止嘴角泛上一丝惨笑,看着窗台子上的疏疏竹影,看着庭院里青石砖上的日影渐移,又不由想起那日太后伤心绝望的模样来。

  先皇和太后如此情深,只没有料想到先皇仍旧是骗了她。行止突然便想起来先皇在时的情形了。那时候他和修齐还是淘气,趁着没人钻到畅和园的那个犄角上去了。那时候畅和园的桃花开得却好,桃花夭夭,灿若云霞,仿佛是天边灿烂的织锦绵绵地交织一处。他们便瞧见皇帝和皇后挽手而行,两人之间亲密无隙,他还记得皇后那时被桃花映得通红的面颊,艳艳的却是女子最美的清丽。

  便是这样,皇帝的话也不全是真的么?便是这样,皇帝,也骗了皇后,骗了大家么?可是何苦来的?皇帝待皇后一派深情,废黜六宫,皇帝又何苦来欺她瞒她?

  行止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觉得脑袋都涨起来,心下思绪缥缈无踪,终只是深深叹息一声。正这般胡思乱想着,忽听得有人叩门声道:“公子可在?”

  行止粟然一惊,不自觉打个寒颤,轻轻阖上眼,缓声道:“请进。”他想,终究应当如此,该来的总会来的。行止无限留恋地望了望四周模样,缓缓起身走到门前,却见是昆平引着宜华进了来。

  行止弹一弹袖子,作揖道:“姑姑好。”

  宜华瞧见行止这般模样,心里也是难受得紧,一是为太后,一是为行止。行止又有何错呢?然而走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承受这一切。宜华眼神复杂,终究是温声道:“行止,娘娘请见。”

  行止面色略略发白,只怔了一怔,便笑道:“是。”事到如今,他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无论前者如何,他终究没有回头路了。他们都没法子回头了。

第28章 第十二章 秋尽离人(2)

第十二章 秋尽离人(2)

  午时阳光天色晴好,谁知下午时候天际一片云烟渺渺,云头y-iny-in地沉下来,乌泱泱的团成一簇,黄昏时分竟疏疏落起雨来。雨声淅淅沥沥滴在院落里的梧桐上,绵绵不绝,不多时便有深秋的清寒从窗子缝儿里袭上来,直直地侵到骨肌里去。

  太后半倚在榻上,听着叶子上嘀嗒的雨声,也不觉清冷,只是一番萧瑟之意侵上心头。她的一双眼睛仍是红红肿肿的,然而里头的□□却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一派荒芜的茫然之意。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一闭上眼,耳畔仿佛又是顾慎言的一句句话,深深刻到她脑子里去,每个字都令她痛彻心扉,几乎是要浑身颤抖起来。

  她不敢再想,忙侧耳专心去听那淅沥的雨声。不时有风从叶间穿过,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在泠泠雨中,一下下渐渐清晰起来。细雨绵绵地落在檐上,却是悄无声息,只是风拂过飞檐上的铜铃,清脆作响,不知怎么的,那声音仿佛带上无尽的戚愁,仿佛是心碎裂成一片又一片的声音。

  朦胧间仿佛还是他在的时候。她等他总是不来,迷迷糊糊地便在榻上睡着了,也是黄昏天气,朦朦胧胧的只能听见外头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带着秋天的寒凉,她却总感不到,只因为他来,她总觉得心头暖暖的,只有一派甜蜜的小女儿心思。

  他总是悄悄地进来,就坐在一边看着她的睡颜,也不教人把她唤醒,每每等她醒来总要悄悄地笑话她一下子。她总是脸颊通红,一边柔柔地推他一边教他走开去。

  她猛地惊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天他离开时,哑着嗓子一声一声道出来的对不起。他为什么要说这话?他到底哪里对不住她?她总想不明白,恍然间想起这话来,却猛地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他早就说这话了么?

  那些遥远的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忽然带上一点疏离来的?十几年,这十几年他却不肯对她讲出这句话么?她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一处,灼灼红烛下,他望着她的眼睛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从此任凭弱水三千,这后宫深院中只有她一个人。她渐渐恍惚起来,她不信,她不信他是那不守诺言之人。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

  她的心渐渐焦躁起来,屋子里有一种雨天浅绿的清凉,然而她却仍是觉得燥热,不由起身将窗纱拨开浅浅的缝隙来。此时宜华却正回了来,忙出声道:“娘娘还不保重身子,哪里经得住外头这寒凉。”她怔了怔,手指狠狠握住窗上的薄纱,终究缓缓转过身来。

  行止端端跪在一侧请安道:“行止给太后请安。”她低下头,看着行止的发顶,眼中渐渐模糊起来。他怎能置她于今日地步,教她究竟能如何呢!

  她扶着宜华的手,慢慢坐到椅上,声音带着一点哑意:“起来罢。”

  行止却未起身,仍旧是端端跪着,慢慢抬起头来道:“娘娘,行止有一事相求,请娘娘成全。”

  她看着行止渐渐成熟起来的面庞,想起来那些岁月,眼中又氤氲上朦胧的雾气。她终究是个心软的人,瞧着行止这番憔悴地模样,她却已是心疼的不能够了。她轻声道:“你说罢。”

  行止叩了个头,垂着眼道:“行止自小长于深宫,得亏娘娘教导,千言万语必不敢忘。如今皇上立身天地,朝中已是肃清,行止足矣。只求行止身殒之后,娘娘只说行止远去游历便是,让皇上……放心。”

  他早已想好,他知晓,如今他的身份本就敏感,修齐又是仁厚,无论如何不肯对他下了杀心的。只是他身份如此,终究是威胁了天家威严,只能是以死谢罪,纵使这罪责与他本无关系,只是他的存在、他这身份,便是原罪。

  太后猛地怔了一怔,听完他这一番话便垂下泪来:“你当哀家是这般狠心冷情的吗?”一边道一边泪却不止。行止听着太后的声音也再掌不住,泪水漱漱地淌下来,哭道:“行止晓得娘娘仁厚,只是行止重罪在身,只求一死谢罪。”

  太后抱住行止,眼泪便像成串的珠子似的,不住地落下来:“哀家自小看着你长大,待你之心不下于修齐,只恨天意弄人,教你我到如今地步,我们究竟更与何人哭去!”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呜咽出声,只觉得肝肠寸断,哀恸伤情。

  行止听了这话,更是掌不住,伏在太后的肩头哭道:“娘娘不必忧心,行止绝不教娘娘为难。”

  太后道:“你轻易自戕,非叫我肝肠寸断吗”她拿帕子给行止揩去眼泪,“哀家知道你自小便思虑周全,到今日情形,咱们都无可立足了。你从来都一心只为修齐想着,如今仍旧这样,可你自己又将何如呢!”

  宜华见现下情形忙将二人搀起来,太后拉着行止坐下道:“行止,现下咱们都无立足之境了,你在朝中,现下虽只是尴尬之境,若有一*你同皇上生了嫌隙,是日如何,咱们都可想而知。”她长叹一声,“为今之计,只有你远远离开朝堂,离开这深庭,才算了结。”

  行止缓缓摇头:“娘娘,只要行止在一日,对皇上便是一个威胁在,纵使远去,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行止只怕……那起别有用心之人,终会待皇上不利。”

  太后瞧着行止,心里难受却终说不出来:“行止,你一出宫,天南海北疆域广阔,哀家教人给了你足够的盘缠和新的身份,此后如何,再无人可以限制你的。”她拍一拍他的肩膀,“行止,这是哀家之命,你不得违抗。”

  行止起身跪下,磕一个头哭道:“娘娘如此待行止,行止怎受得起!”

  太后哽咽道:“孩子,苦了你了。”她揩一揩泪,对宜华道,“把咱们准备的东西给行止罢。”

  行止哭道:“娘娘大恩,行止永记于心,这些行止断断不敢受。”他拿袖子胡乱拭一拭泪,“求娘娘让行止瞧皇上一眼再去。”

  太后将他扶起来:“去罢。”

  雨渐渐停了,只剩下檐上不时滴答下的水声,和呜咽的秋风拂着满院的秋叶。空旷寒冷,萧瑟凄凉。

第29章 第十二章 秋尽离人(3)

第十二章 秋尽离人(3)

  行止走到谨身殿时便已是掌了灯,隐隐便透出些暖黄的亮光来。他一进院落便闻见潮s-hi的桂花香气氤氲,却又是夹杂着满屋子的药气,s-his-hi地袭上面来。这时候风倒是静了,只剩下残雨啪嗒啪嗒滴到檐上铜铃上,落下一串泠泠的声响。

  他缓步走进谨身殿,却见修齐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裳,只身站在漆黑的窗前,却是无话。他站在门口,一双眼深深地望着修齐的身姿,眼前不由氤氲起来。他用袖子胡乱揩一揩,扯了扯嘴角,抬步过去将那半扇窗子阖上,轻声道:“好容易大好了,别教风钻进去。”

  修齐猛地怔了一下子,身子不自觉地打着颤儿,一时竟不敢回过头去。

  行止轻轻道:“修齐,你放心。”他贪婪地望着修齐的背影,“修齐,在行止心里……什么也重不过你去的。”

  修齐听了这话,再按捺不住,一下子握住行止的腕子道:“我为什么不放心?行止,你觉得我当真怕那个?”他说着话,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行止,你知道我怕什么!在你心中人伦礼教,闲言碎语哪里不重?如今,竟是如此,我只怕我只怕……我比不过那些所谓的道德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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