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孽畜应该走了吧。
徐子墨浑身骨头难受地疼。他只咬牙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在战场上,可没人会同情伤痛。
“二哥,二哥,把嘴张开。”
是徐子白的声音。徐子墨固执皱着眉,喊着“走开走开”。声音依旧没发出。紧接着,他感觉唇上被贴上了什么东西,柔软微凉。
这是什么?
冰冰凉凉的。
鼻子上窜进一股清冷的白梅香。徐子墨恍恍惚惚,鼻尖上扑着陌生而急促的热气。
热!
滚开。
他挣扎着,却被人掐住下颚,动弹不得,嘴巴也不自觉地张开。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舌头探了进来,在他嘴里找了一圈后,抵住那颗药丸,往他喉咙里推。
他费力吞咽着,药丸却卡在喉咙里。
有温热的水渡进来,顺着他喉咙流下,他渴得厉害,大口大口咽着。那个舌头还想离开。
他尽力地吮吸着,不让他走。
他还没喝够呢。
“二哥,你……”那声音很慌乱。
徐子墨管不得那么多,怎么吮吸都没更多水了。他索x_ing啃咬起来。
“嘶——”
一声痛呼。
那个东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徐子墨非常不满,咬住不肯放。那东西停了,他满意地又吮吸起来,尝到了一种咸咸温热的液体。他砸吧嘴,皱皱眉,不是水,不好喝……
“二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个声音嗡嗡叫着,很慌乱,似乎想确定什么的,聒噪得很。
徐子墨继续吮吸着。
怎么就没水了呢。
不准走!
那个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隐约里,他的脸颊上滴了一滴水,温温热热,一瞬便滚了下去。耳边似乎有人在低声说着:“二哥,你千万不要死,你若死了,我也便……”
似乎是太窘迫了,最后几字轻极了,模糊不清。
徐子墨却没精力思考这些。
他累极了,吸了半天,见那唇舌也不能给他任何水了,毫不留情推开了他,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吱——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开了。
有人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人压抑的说话声:“四少爷,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还捂着嘴巴做什么?是不是生病了?”
还有一个像徐子白的声音,十分局促的:“没没没没有……我我我先走了,你照顾好二哥吃药。”
声音渐渐消失了。
终于安静了。
徐子墨又沉沉睡了过去。
·
徐子墨做了个梦,很长很长。
梦里,他又回到了北疆,祁连山下。那地方一年有九个月都是雪天,掀开帐帘,向外展目一看,满目皆是皑皑的白,如丹青画里空而远的写意的留白。
他在这里住了四年。
十二岁时,他便被父亲赶到了北疆,从一个小小的百户做起。短短两年半,便已可辖领一万兵士。每每开战,他都是站在千军万马最前方,骑着赤红的高头大马上与敌军叫阵了。
又是大半年。
他不败战神的凶名已远扬天下。
仅仅‘徐子墨’三字,就能让北疆的突厥们听得腿发软。
那是他一生最恣意的时候。
他又梦到了那个时候。
那是一个雪天,风声呼啸。
黑色甲胄反s_h_è 着冰冷的光,他骑着赤红的大马,如白雪上燃着一团烈烈的血火。马是他从敌军首领那里俘虏的,日行千里,脚下生风,灵x_ing十足。
他的身后是十万北疆军。
风雪在人脸上拍过,冰冷如刀。风声呜呜哀鸣,漫天雪沙被卷起几尺高,如自脚底下起了一场泼重了颜色的白雾。
无一人擅动。
数十万将士沉默冰冷得如一大块遮天蔽日的铁块,无坚不摧。
他的面前是敌军的首领——赤鲁。
此人极为狡猾。在徐子墨亲自斩杀前任首领后,便是此人一直领导着敌军。敌军在他领导下,比从前难缠了百倍。
今日是双方破水一战。
号角声含在口中。风声似乎都已凝固。
“杀——”
不知何时,号角骤然长鸣。
嘶喊声震得人耳朵发麻,嗡嗡嗡铁蹄声让整个大地跟着战栗。徐子墨一骑红马,火一般扑了出去,笔直朝向赤鲁。
他今日定要取他首级。
那赤鲁也不是庸辈。
两人登时缠斗起来。
嘶喊声、兵戎对撞声,刀剑破开甲胄、砍入身体哧的一声,始终高昂的号角声,扯着喉咙的喊杀声……只有雪花依旧飘飘洒洒。
白幕被染上鲜红。
徐子墨提紧马缰,马儿昂头长鸣一声,骤然停下。
他的马腿被赤鲁一刀砍中。马儿长长一声嘶叫,往前一跪。眼看着他就要扑下去,摔在地上。他却紧紧勒住马缰,将马脖子提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
趁其最得意时!
他冲上前,长枪一挑,趁赤鲁往前的势头未停下来时,狠狠往上一刺,便将赤鲁整个挑着扯下了马,滚在地上。
赤鲁趁机扑上来。
徐子墨眯起眼,挑起一个微笑。
这个赤鲁终于露出了破绽了。
今天,看他怎么让他彻底……
他长枪往前狠狠一扎……
血一朵小花般喷出来……
……
哐——
脸盆落地的声音,徐子墨猛然惊醒了过来。他茫然躺在床上,看着头顶轻盈的赤黑洒金云纹的帐子,边上缀着流苏,一束束摇曳生姿。
这是他的床上……
奢华繁复的装饰,一个帐子也要织出千种万般花样,极尽工巧。这是京城的府邸,不是他的帐篷。他在北疆的帐篷,布置和摆饰都和底层的将士一样,什么都是简简单单。
他苦笑。
他怎么忘了,他早已不是北疆的战神了……
徐子墨伸出手,在阳光下细细瞧着。这是一双极漂亮的手,十指纤长瘦削,葱葱如玉,因为虚弱,透着微微白青色,如透水的青玉。
他忽然抓起一把剪刀,狠狠朝着手上扎去。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是用来打仗的手,是满手茧子的,是粗糙的,是拿刀拿枪的,不是这般虚弱用不了力,软绵绵,和女人似的!
这不是他的手!
他要毁了它!
毁了它!
老嬷嬷正巧端着热水进来,刚推开门便吓得掉了脸盆。她急忙扑过来,抓住剪刀:“二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好生生的手,扎烂了做什么?”
“老嬷嬷,你放开徐子墨!”
“不放,老奴死都不会放!”
“放开!”
“二少爷,老奴求求您了。您不为您自己着想,也为徐子墨们这些服侍您的人。为老夫人,为四少爷想想啊。”
……
徐子墨咬牙用力,可剪刀还是被老嬷嬷轻而易举拿走了。
他现在……力气还不如一个妇人。
他躺回床上,轻轻闭上了眼。
是啊。
他还要活着。
要好好的活着。
为了徐子白,为了他的母亲……唯独不是为了他自己……
许久后,他才淡淡问道:“昨天,我发烧的时候,四少爷来过吗?”
他依稀记得,昨晚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发烧了,有人喂他药,他还找那人要水喝,后来、他又昏睡过去了。
是梦吧?
老嬷嬷垂头道:“没有。”
徐子墨轻轻嗯了一声。
是个梦啊。
他继续想着。
房间里忽然变得很静。
老嬷嬷不敢说话,推开了窗。窗外大槐树下,传来小丫鬟们调笑的声音:“欸,你们看见没。四少爷……”
又是一阵嘻嘻笑声。
“听说,那嘴上咬痕用了多少胭脂都遮不住呢。”
“不知哪里的姑娘,这样大胆,哎哟,看得徐子墨都脸红了。”
“没想到四少爷面上看得清清冷冷的,也是个情种子……”
……
徐子墨微微偏头,问:“老嬷嬷,徐子白又弄出什么事了?”
老嬷嬷也掩着嘴笑:“四少爷,昨天晚上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一大早众人才发现。他嘴上多了一道咬出来的伤口。现在府里的人都在传……”
老嬷嬷凑过头,压低了声音:“都在传四少爷是和哪家姑娘私会回来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