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上)【完结】(57)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站好,像我平时教你的那样。老师问啥你就答啥,要有礼貌,要诚恳老实。”

  总负责老师看着我冷冷地、公事公办地、充满了审讯味道地开始了他的讯问:

  “你叫什么名字?”

  “张小禹。”

  我回答得礼貌平静,不卑不亢,但是,我的名字,张小禹这三个字无论从别人口出来还是我自己说出来都会令我如见鬼一般。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名字都老早就于我是鬼一般的东西了。

  “你是我们今天考试的一名考生?”

  “是的。”

  “你的考号是多少?”

  “109号。”

  即使我这个考号因为是我的考号也于我如鬼一般,向我散发那样一种地狱里的冷气。我感到凡是我和我的东西,哪怕只是暂时是我的东西,都在向他们、向世界散发这种冷气,所以,他们才注定了像这样和接下来那样对我。

  我的考卷,还有我那几张演算题的Cao稿纸,在总负责老师的办公桌上已经被弄得皱巴巴、脏兮兮的了。总负责老师拍拍我的考卷说:

  “这张考卷是你做的?”

  “是的,”我瞥了一眼答道。

  总负责老师突然就有些冲动了,猛拍着我的试卷道:

  “你应当走过来看清楚了再回答!”

  一位老师轻嘲地笑起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说是他的!”

  其余的老师也都笑了,只是没有笑出声。他们不知道他们这些笑对我有多冷啊,向我散发怎样的冷气啊!

  爹低低地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开导道:

  “你要过去认真仔细看几遍。一遍不够,要几遍,每一遍都要认真仔细,就像我平时教你的那样。要等看清了才说是不是你的。”

  我没有动,只是那么直直的、平静地站着,尽管双腿完全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

  总负责老师克制了他的失态,恢复成原来那样子。他又问道:

  “那你再说说的你的考号是多少。”

  爹连忙又低低地俯下身来对我轻声细语地说:

  “娃儿,老师指的是你今天考试的考号。你要认真、仔细想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等了一下又回答道:

  “109号。”

  其实,他们要我这样看清楚和想清楚了再回答是没有错的,因为对于我,凡是我的东西或和我有染的东西都是鬼样的,我要运用理智强迫自己把它们当成人世间的东西才能够说出它们,即使如此,在总体的态度和行为上,我是绝对做不到就把它们当成人间的东西而不是鬼界的东西对待的,这实在是我没办法的事情。

  总负责老师把我说的考号和那张考卷上填写的考号对了一下说:

  “现在我们就算初步认定这张考卷是你的。那么,我现在问你,这上面的题都是你今天在考场上由你个人自己做出来的?”

  “是的。”

  几位老师又都似乎觉得真好笑地笑起来,只是没有笑出声。

  总负责老师突然提高嗓门声音也有些变了调地说:

  “你可能并没有明白我向你提的问题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份考卷是不是你本人,也即是你独立完成的。很显然,这份考卷上答题的笔迹是你的笔迹,因为我们对证了你算题的Cao稿纸,两者的笔迹是吻合的。这一点我们并不怀疑。我们是尊重客观事实的,只要它是客观事实。今天把你叫到办公室来,是要由代表负责这次考试的全体老师,也代表学校的领导的我来问你一些问题。我本人姓钟,你可以叫我钟老师。我是受学校领导委派全面负责这次考试的,包括出题、监考和试卷评审工作。现在我就代表负责这次考试的全体老师及学校领导来向你提问,我只会提一些一般x_ing的问题,你不必害怕,更不能有对抗心理,要放松下来,本着与我们合作的诚实态度来回答,你听明白了吗?”

  我可能点了点头,也可能没有。我以也许只有我才有的本领把一切都转移到心脏里去了,心脏里时而如火烧,时而如冰窖,但我的外表却很正常,并且越来越正常,只是腿有些发抖。

  “好,我现在来问你:你这份试卷上的各题的列式与答案是不是抄别人的?比方说,抄你左右或前后邻桌考生的?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本着我已向你讲明的那种态度。目前我们还不需要你回答别的问题。”

  我没有回答是或不是,而是以好像十分天真的语气说:

  “我这份试卷有什么问题吗?”

  这当然还是那个主宰着我的一切的魔鬼让我这么回答的,在这个魔鬼的统治下,我要像人世间的人们、“我们的世界”的人们那样说话或回答问题,即使并无不可能,不知还需要多少年,这世界还得对我做出多少努力。我一这样回答,全场顿时一片嘘声,连门口的家长也大惊小怪地嘘起来。这时候门口已经围满了家长。

  “你的试卷本身没有问题!”总负责老师差点跳起来,大声喝道。跟着又克制了自己,好像极为耐心地解释说:

  “今天考题的标准答案还没有出来。但我们找来几位教数学的,也是负责这次出题、评审的老师,对你这份考卷初步做了评审。初步评审的结果大家一致认为你这份试卷各题的列式与答案都是完全正确的。从某个角度看,我们可以说它丝毫没有问题。而且有些题,从试卷本身反映出来的情况看,还采用了连我们都没有料想到的更简捷的方式方法做对了,也就是这些方式方法让我们都有些意外。但是,所有这一切又都是你在考试开始不到半个小时内做出来的。这些就是我们要向你提些问题的原因。据你的监考老师反应,你确实是在考试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没有动笔了,是坐在那儿等到半小时到了交的卷。”

  听了他们最后一句话,所有老师们都那样笑起来,好像就凭这一条就什么都已经清楚了,没什么说的了。门外也有许多家长附合地笑起来,只是听得出来笑得很不自然,还有一位样子长得很粗的家长说了声:“人家娃儿原来全做对了的呀……”但立马知趣不做声了,还本能地往人群后边躲去。

  “我没有抄任何人的,这难道会有错吗?”

  我那样平静、天真、声音清亮、就像电影里的那种“我们的好孩子”地答道。

  老师们顿时愤激起来,一遍不满的、厌恶的、声讨的议论声。门外的家长们也群起了议论,好像有人在说我这样就再对也不对了,首先就态度不对。好几位老师站起来了,轻蔑、厌恶使他们都扭歪了脸,一位老师拉长了声音叹道:“啥子玩意儿啥子意儿啊,没见没见过!”一副再也看不下去欲走掉的样子,却终于没有走掉。

  “张小禹!”总负责老师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大家立刻安静了,但还是有老师在小声咒骂我。

  “好!既然你张小禹今天采取这种态度,那就可以向你讲明白了!我们是冷静、客观、公正的,已经为你考虑到了一切情况!”

  总负责老师满腔怒火地说,然后拍着我的试卷继续说:

  “如果这份试卷上这些答题是你个人做出来的,那么为什么没有一题有运算过程和步骤?根据我们历来的教学经验,考试中照抄别人答题的考生一般都不会抄上步骤,只有列式和答案,因为他们不可能偷看得那么仔细,只求看到主要的。这一点无论在理论上还是事实上都是成立的,是所有搞教育的人的共识。你总不会认为我们在这一点上也会错吧?就算你是个历史上从来没有的例外,我们也并不排除这种可能,也许所有考生中有那么一个,他比所有考生都聪明。但是,为什么连你的Cao稿纸上也都没有那些过程和步骤?试卷上没有,Cao稿纸上总该有吧?我们认真仔细核对了你的Cao稿纸,但上面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数字,完全没有首尾一致x_ing,分明是做个样子写上去的!

  “你不能否认,我们谁都不能否认,答题必需经过一个客观、明确的过程才能完成。没有过程的事物是不存在的,因为它违背了客观规律,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真理。我们都是马克思主义者,你在学校接受的也是马克思主义教育。这一点你总不至于会否认吧?就算你有超人一等的分析能力和理解能力,可你总不会同时有超人一等的计算能力吧?这个计算的过程应该在你的Cao稿纸上反映出来,可你的Cao稿纸却没有把它反映出来!你作何解释?再说,你也不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考试,以前考试中你至少在计算上总还出过错吧?错误是任何人都难免的,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教导我们的。有错误和犯错误都是客观的、正常的、可以理解的,只要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的社会,我们的国家,也包括我们这些应该说是你的老师的人,都不会因为哪个学生有点错误就把他一棍子打死!而你的试卷上的答题表现得好像完全没有错误,甚至可以说比完全没有错误还要好,你作何解释?”

  被我的魔鬼统治的我一字一句平静、客观,同时还是那么“纯真”地说了下面的话:

  “我没有违背和超出您们对今天考试的一切规定。答题不必写上过程和步骤是一开始就叫我们明白了的,是您们对这次考试的一项重要规定。而演算用的Cao稿纸是不能作为考卷对待的。您们还可以去查我周围的考生,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做起了,只是做起了,我也承认我是抄别人的。”

  我知道这段话说出来后会意味着什么。本来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但这段话出来就最后一线希望也没有了。我在一坨巨大的、坚不可摧的冰里,我感觉到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怪物,也许就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耗子,他们透过包裹我的冰看得见我,而我所做所说一切,包括这段话,都不过是这只耗子在包裹它的冰里冻死之前的垂死挣扎而已。我知道这一切,但我没有办法,要我不这样说话做事,除非我不在这坨冰里,但这是不可能的。这坨冰就是统治我的那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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