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上)【完结】(43)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在闪电照亮大地那短暂的时刻,小禹看到所有的山都在“飞跑”,整个大地都在“飞跑”,麦浪翻滚,树木起伏。他看到这“飞跑”的一切全是精灵在挥戈冲锋,整个大地千千万万数不胜数的精灵都出来了。群山就像在海洋深处激游,巨浪压弯了它们的脊背,掀起了它们的羽毛。小禹看到了每一个“巨浪”的形状,它们都无比神奇、伟大、令人叹为观止。千树万树的叶背都翻过来了,满山遍野是千千万万的神鱼一齐翻出来的鱼肚白。小禹觉得是神鱼们受到号令急急游进,翻弄腾跃起出万千娇姿雄态,还突然一齐翻出它们的鱼肚白,形成一个更为惊心动魄的景观。小禹看到那缩落在山脚下,在狂摇乱搅的树林和竹林间的农舍,它们动也不敢动动也动不了地畏缩着,多么可怜,多么苍白,与浩瀚壮美的自然景观恰成对照。

  闪电刚过,雷声就跌落到地下来了。小禹亲眼看见它是一个巨大森然的神怪,手cao天国的兵器从天国跳到地上来的。它一到地就摔成了八瓣,摔得粉碎。但这些大大小小的“碎片”还没让你来得及看清楚就全都活了,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小神怪,各不相仿,千奇百怪,沉着地跃起,各cao不同的天国的兵器,有的向山谷遁去,有的向林中而行,有的一步上了顶峰,有的越山赴向山外的山外,一下子就去了比美国还远的地方,各去执行神圣的使命。它们的脚步令树林发抖,令大地颤动,脚步声从山谷、山林、山顶回荡而来,这些回荡声又都成更小的各不相同的神怪,又去各处执行神授的使命去了。小禹觉得它们现在已经遍布天下,有的已在何止千千万万里之外了,全都加入了大地上神、怪、妖、精的战争。他的眼睛望长空而去,相信自己一直看到了天门那儿,因为,他还看到神雷的一个“碎片”望长空而去进入天门,它当是去天国汇报战况的。天地间漆黑如洞,但他仿佛已生出上千双眼睛,这些眼睛都具有神力,一直能看到天边去,看遍看透整个世界,但就是这么多神奇的眼睛他也看不过来。

  雷声一过,雨点就骤然密集起来。狂风,闪电,雷声,暴雨;暴雨,雷声,闪电,狂风。小禹看到天国与大地浑然一体了,天国发作了,天地间到处都是天兵神将的踪影。小禹看到了它们各个不同的神授的使命,它们各自对自己使命毫不含糊的执行;它们说要山崩就会山崩,说要地塌就会地塌,说海冒烟就海冒烟。小禹似乎看到了那他看不见的何止千千万万里之外的地方山在燃烧,海水在蒸干,大地在陷落,他在这儿看到的只是从那儿传来的一点声音和影子,真正的天兵神将在那儿。要能亲眼目睹天神的真身,亲见它们的战争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福佑呀,可他是一个人,何能如此!

  雨越来越密。他们已经狂奔了不少路了,但暴雨使他们终于再不可能前进了,再不能还在雨中了。天黑路远、道不好行之类对他们是算不上一回事的,可这雨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若再不躲雨,就会被雨“淹”死的。这种如天在往下倒的暴雨是可以使人在雨中窒息而死的,就和落水淹死一个样,他们这里的人称之为被雨“毒死”。他们沟就发过这样的事件,也如眼下的暴雨来了,干部不让干活的人们躲雨,说正好是考验革命的战天斗地的精神的时候到了。结果,就有那么一个人给雨“毒死”了。就那么一会儿,事情就发生了。

第39章 太阳·第二卷 、立下宏愿17

  q人心最接近的时刻

  他们这几个孩子不是到了在雨里再呆半分钟也不可能了是不会找地方躲雨的。他们已快进入他们沟了。他们被迫躲到了一家农舍屋檐下。他们知道悄无声息,连大气都不敢出,严守规矩,只为躲躲雨,能不让户主觉察就不让户主觉察。但是,户主还是觉察到了,恶声恶气地抱怨,但他们不敢出来,而小禹他们几个,自知更加小心和规矩。

  屋檐很窄,刚能容身。闪电一个紧接着一个,但它们就是在眼前也看不见它们了,只看得见被它们照显出来的从屋檐上垂下来的直壁般的水帘。这水帘几乎能擦着几个孩子的鼻子。对小禹来说,它还真就不是水帘而是一个水的直壁。它让他感到天地间装满了水,浑浑浩浩,无边无涯。雷声听起来闷闷的,似乎是从不知多深的地下传来的。几个孩子是如此安静,他们完全被这雨给震住了。

  对小禹来说,这一路上看到的就是世界末日在千千万万里之外的地方发生了,他看到了从那儿传来的影子和声音。然而,眼下,世界末日似乎已经到他跟前来了,全世界、整个宇宙都在洪荒、混沌之中,全世界整个宇宙都在毁灭。一口气也不喘一下一个接一个的闪电照亮眼前直壁般的水帘,他们在这水帘和农舍墙壁的夹缝之间。透过眼前厚厚的、密密实实的雨水和屋檐水形成的水帘看到的闪电的光是红的,也没有什么形状,一片混沌。他感到,这闪电的红光不在天上而在大地中心处闪亮。这大地的中心也是宇宙的中心,而且与他仅隔咫尺,就在他身边,他脚下,他面前。他感到这浑浑然没有一个形状的红光就是大地中心、宇宙中心最深处的那红汤,就像把一个人开肠剖肚,取出了他鲜血淋淋的、火红的心脏,世界被开肠剖肚了、宇宙被开肠剖肚了,火红的心脏滚出来了,就在他小禹的脚边,一切,全世界的一切,都在这红汤中沸腾、毁灭,仅剩这个农舍、这个农舍外他们藏身的夹缝外,什么都在这红汤中了,不复存在了,只有一遍无边无涯的混沌、烈火、洪水、炽汤,既非在天上又非在地下,既在天上的天上又在地下的地下。雷声虽是闷闷的,却也显得就在身边,一如那颗世界、宇宙、存在的“红心”一样,伸手就能摸得着。小禹完全没有什么雨、雷、闪电的观念了,他只觉得在世界末日的之中,只有世界末日。

  小禹想象这家农舍,他们几个和这雨,和这洪荒混沌中别的农舍、别的人还有什么联系,还能有什么联系。如果那些农舍和那些人全都被洪水卷走、吞没、毁灭,他怎能帮得上忙。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他的家。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用帮了。他只感到,父母被卷走,他的家被卷走,无论是谁是被卷走,对他都是完全一样的了。他觉得他同这雨中的一切,同世界的一切,同这滔天洪水、世界末日之内之外的一切,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也本来就不可能有什么联系,它们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对他都是一样的,他还同身边这几个人,这农舍的主人,同他自己,也没有什么联系。本来就是这样,所有一切的本来就是这样。他看到了人的渺小,世界的渺小,自己的渺小。看到了这种渺小多么绝对、本来、天然和无边无际。他觉得他正看着父母被卷走,世间万事万物、所有他认识不认识的人被卷走,在世界末日的洪水烈火中徒劳挣扎直到消灭。但他是那样平静,心如止水。他完全不对这种平静感到惊讶。他觉得这种平静是最真实、纯洁、美好和高尚的。这才是他的本心,他的本心就是这样的。这也是最高尚和真实的人心。他觉得他看到的世界末日期景象才是存在最真实自然的景象,也只有这景象才是至善和至真的。他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自由,完全被缚住了,且危在旦夕,也就要被洪水卷走了,而他只能听天由命。他不觉得有一丝儿的遗憾和不公。他心中只有敬畏和平静。他感到这个他,此时这个他才是自由和解放的。他已洞悉了自由和解放的一种秘密。

  这种暴雨总是来得快去也快。他们以为这雨就会这么一直下下去了,他再也没有脱身的机会了。可它说停就停了。天地间一下就敞亮起来。他们跑出屋檐,跑到已小得对于他们就已经算得上停了的雨中去,惊讶地发现地上竟有月光,越来越稀稀落落的雨丝在月光里闪亮,犹如飞金走银。

  几乎是每跑一步雨就会更小些,直到不觉间完全停止了。暴雨后的路面被冲刷得干净而结实,一点泥也没有,他们就如同在光光的青石板上奔跑。四野都是流水声,宏大的清亮的,高亢的低沉的,笑、泣、吼、喊、歌、唱、嚷,什么都有,组成一场大合唱。蛙声又起,但那么清亮舒畅,和这雨后的景致甚是相谐。借着月光,那两个伙伴跑得飞快,转眼间小禹和天民只能远远望见他们朦胧的背影了。

  风还在劲吹。满目青山千万树木似都在奋力挣脱最后的羁绊,获得永生的自由。放眼四野,小禹看到大地万物都全不似平常,敞开了它们的胸怀,袒露出它们的心迹,恢复了它们的本相,毫无保留。一切都在闪耀着既是钻石般结实又是梦幻般迷蒙的光辉,层次是那样丰富而又鲜明,一事一物都是那样纯粹,仿佛平时所见只是一个平面呆板的画面,现在才是立体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小禹看到的每一棵树、每一个y-in影,每一小景小物,都是全新独特的,从未有过的。路边在风中剧烈摇摆的桑树让他看到它们是墓x_u_e里的睡美人,平时他只见它们是一个个坟墓,也完全无法想象里面竟囚禁着美人,现在,她们全醒过来了,从墓x_u_e里出来了,尽情展示她们的风姿,享受生的自由和快乐。她们让他神往而敬畏。他不怀疑,这个世界平时是沉睡在魔法里的,现在魔法解除了,完全解除了,沉睡千年的仙子醒了,一切都活了。

  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从大地上飞掠而去的巨大的云影。它们快得一下子就穿越整个田野望山坡上去了。小禹颤栗地的心感到它们是神的座骑投下的影子。他抬头看天。他顿时被天空的壮丽震慑住了。他感到他看到的是一场浩劫叫天国的秘密完全袒露出来了,碧海青天是天国的穹顶,稀落的星辰是神遥远的眼睛,眨呀眨的,布满天空的残败的乌云气象万千,叫他都感到自己看到了神国大殿劫后的胜景。一轮皎洁的明月在乌云间飞矢般地穿行,仿佛在一瞬间中就越过了千沟万壑,万水千山。小禹立刻看出它是一位大神,正赶去执行神圣的使命。尽管客观上飞跑的是乌云而不是月亮,月亮也不是一位大神,但他看见的就是月亮在飞跑,月亮是位大神,或是神的座骑,其情其景完全没有可能叫他想到自己错了。他也觉得这时候的天空是位伟大的女神,她完全把自己□□敞开了,她有上千个□□,上千个肚腹,□□重叠着□□,肚腹重叠着肚腹,肠、肝、肺千千万万,她的一切都是圣洁的,月亮则是她那最圣洁的心脏。

  他还不知道看见这一切心上一掠而过的那深沉的颤栗意味着什么。他似乎只是被迷住了,尤其是那轮月亮。它无限坚定、执着、迅捷,无视一切、目空一切,似乎闪电之神、飞矢之神也受它驾驭,服从于它的意志。它飞越过一片片乌云就是飞越过一个个浩大、完整的世界,飞越一个个浩大、完整的世界就如同穿越虚空。他看到,浩瀚高远的青天是怎样的无限,一个接一个无限。谁能摘取它那些眼睛宝石,谁能跨越这些宝石眼睛之间任意一点清远的虚空。这月亮,这驾着月亮飞驰的神迈过这些无限,一个接一个的无限如同村姑轻盈地迈过浅浅的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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