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上)【完结】(4)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每到这个时候,在学校上学的饥肠辘辘的我们下了课,都会拥到教室外边找个地方看张书记又去他哪个相好的家里“过午”。我们的学校是沟里一座小山上的一座破庙子,站到小山边,沟里大半景象都可尽收眼底。到张书记到他的相好家“过午”的时候我们都还要上两节课才会放学,而我们一天只吃两顿饭,每顿饭都吃不饱,每天都处于半饥饿甚至于饥饿状态。我们还是孩子,来看张书记到他的相好的家里“过午”,主要关心的是他的相好今天又会给他弄什么好吃的,还想不到其他的事情。

  在田间地头干活的人们这时候都会低头装着十分认真干活的样子,却又都在偷偷猜测张书记今天是去他的哪个相好家“过午”。听他们的说法,看他们的表现,我的印象是,他们一方面完全知道张书记到他的相好家“过午”过的到底是什么午,它还有远远超出他的相好给他弄好吃的的内容,那比吃好吃的还会叫张书记个人得到舒服和享受。另一方面,张书记这样的“过午”不是别的,就是那神圣的“为人民服务”的革命工作神圣的组成部分,是绝不与“为人民服务”这样的事情矛盾的,它不仅不会使张书记作为一心为民全心为党的好领导好干部的形象受到丝毫的负面影响,相反,还使他这作为这样一个形象更加完美和高大,更让人敬畏有加,更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人神了。

  张书记慢慢地、旁若无人地在人们的视野里走着,走进了哪一处院落外面的竹林,人们也就知道他今天是去他的哪个相好家了。这时候,他的这个相好若在地里和大伙一起干活,就会扛起农具,招呼也不打一个大模大样大摇大摆回家去了。过一会儿,她家的屋顶上就会冒出袅袅青烟来,人们小声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今天是吃煎饼呢还是j-i蛋油面条。在他的相好家,张书记有可能到了下午才会出来,但是,不管他什么时候出来,他的这个相好也一天不会出工了。有时候,人们看今天他有哪个相好没有来出工,也就知道他今天会去哪个相好家“过午”。但不管他这些相好出不出工,生产队的记分员也会给他这些相好记全天的工。这是一大队所有生产队都默认的惯例,要是放在我在电脑前打这些文字的时候,可能就会被说成是“潜规则”了。

  张书记是沟里最大的景象,甚至是沟里唯一的景象。他每天中午到他的相好家“过午”是沟里一景,每天傍晚到沟里这家人或那家人家里“宵夜”也是一景。他“宵夜”就不只限于他的相好家了,而是沟里半数以上的人家。这些人家的对象是基本确定的,就是沟里人们通常所说的那些“不是二不挂五的人家”。“不是二不挂五的人家”的意思,可以理解成不是那种被划归没名堂,或败类、异类的人家,在寻常百姓中既是良民顺民还有一定的根底,不让人特别看不起,至少招待得起张书记、张书记受他们招待也不会让张书记觉得有失身份的那种人家。沟里当然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好人家。

  如果说张书记到他的相好家过的那午除了好吃的还有其他内容,那他每天晚上到沟里这些好人家“宵夜”,主要就是吃好吃的了。因为主要是吃好吃的,那就不能是煎饼或j-i蛋油面条那样的东西了,而是实实在在有大r_ou_的。

  张书记到这些好人家“宵夜”并不是张书记的规定,而是沟里人自觉自愿自然而然一步步地形成的。这个过程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它发展一步,我的年岁也就长几个月。开始是沟里几户好人家晚上经常请张书记去“宵夜”,后来就是这几户人家每天晚上都要请张书记去“宵夜”,并且有新人家加入到他们这个队伍中来和有次序、有约定地轮着来,随后,加入进来的人家就越来越多了,最后是沟里所有被认为或自认为是一般好人的人家、“不是二不挂五的人家”都加入进来了,并且是有次序有约定地轮着来,等轮完了所有这些好人家后,歇息几天,就会有一户好人家站出来带头,接着就从他这里开始轮着来,直到轮完所有的好人家,如此周而复始。每一轮带头的人家也是轮着来的,这一轮是你带头,下一轮就轮到我带头了。一村人在这个事情上互相配合得最好最和谐最有组织纪律x_ing,完全没有产生过任何纷争,可以说,在记张书记每晚有好“宵夜”这事情上把张书记服侍得也只有那么周到细致了。

  实际上,这个请张书记“宵夜”的群体还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我就经常看见这些好人家的那几个公推出来的代表人物聚在一起商议请张书记“宵夜”的事情,别提多严肃和认真,议论的内容就是这一轮子请张书记“宵夜”的内容每一家人该定在一个什么标准上,比方说,炒几个菜、菜里有多少r_ou_、r_ou_是猪身上哪个地方的r_ou_等等,还商议这一轮子轮完了,下一轮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哪一家人起头。对这几个代表商定的内容每户参与进来了的好人家都遵循得很好很自觉很透明。我听他们说,有哪一家人不按大家商定的做,比方说,商定这一轮每家人给张书记做的“宵夜”的规格是半斤r_ou_,你给张书记做的“宵夜”的规格却是一斤r_ou_,其他人有样学样,也一斤r_ou_,如此一来,最后所有人家都得按一斤r_ou_的规格给张书记做了,那可就把大家害苦了。我听他们说,他们不求讨好张书记,只求不得罪张书记,求个心安就成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家里拿不出啥子,不要弄出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的事情。

  不过,沟里还是有人请张书记“宵夜”的规格远高于其他人,只是,约定俗成,他们不算在一般的这个请张书记“宵夜”的群体之内,都是个别的、无组织的行为,他们通常也是在这个一般的请张书记“宵夜”的群体上一轮子轮完了下一轮子还没开始的那几天内请张书记,也不是大张旗鼓地请,而是偷偷摸摸的。这几户人家这样,那都是有个人目的的,不为只求个“心安”而已。我们家就是这样一户人家,只是这事情我们放在后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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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张书记“过午”和“宵夜”的景象慢慢长大,冷不丁的,就听说张书记的大儿子高中毕业回家劳动锻炼来了。

  立即就听到人们都在说,对张书记这个大儿子也应该重视了,重视他就是在重视张书记。他们说,除开其他的啥都不说,就凭他劳动锻炼一年半载就要被推荐去上大学,进城当国家干部,飞黄腾达,也该重视他。人们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将来在外头、在大地方大世界里肯定比他老子更有作为,当更大的官。人们还都发现了他天生就有官福之相,一时间,一沟人都在谈论他的官福之相,他一出门一沟人都在对他行注目礼,看他的官福之相。人们说张书记这个大儿子的相好就好在他并不是传统所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而是尖嘴猴腮、背上显驼、后脑勺又长又大,传统所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有相无福不如无相,张书记的儿子这是反相,物极必反,极坏的就变成极好的了,再加上他本来就是泡在福罐子里面的,所以他必定大富大贵,成人中龙,人中凤。

  我听人们说着说着最后一致说他那颗头分明就是一颗倒放的官印,断言他将来在外面至少会当个局长以上的官儿。人们说,这就更加要重视他了,将来我们沟的人日子要过好点,得国家的好处,享国家的福,不是附近几个沟的那些农民可以比的,都要指望他了。人们说我们沟之所以这么穷,几十年没的一个变化,都是因为我们沟没有出一个在外头掌实权的。也有人感叹,老子是党支部书记,儿子是局长,这样一来,我们沟更是他张书记一家人的天下了。人们说说说,说得三四岁的孩子见张觉悟出门了也要跑过去围上去看他那颗“倒放的官印”。

  可是,张书记这个大儿子,却完全没有把一沟人放在眼里,而且是高调地、放肆地、张狂地没把一沟人放在眼里。他指着一沟人的鼻子说:“你们都太愚蠢了!从来就没的啥子福呀、命呀、运呀,而是我的辉煌前程是上级给我定下了的,社会给我安排好了的!”

  张觉悟每天要黄昏时分才出门,出门就到那个沟里人喜欢聚集在那里抛洒口水的叫做茶壶嘴的地方,那儿有我们沟的一所学校和副书记的儿子看着的那个有名的小卖部,距我们家就隔着两三块水田。他穿着雪白的确良衬衫,笔挺的确良裤子,脚上是油光锃亮的皮鞋,梳着一丝不乱的偏分头。这个时候也是沟里收工的时候,茶壶嘴聚着好多人。这些天茶壶嘴聚着这么多人就因为张觉悟在这里指着一沟人鼻子嬉笑怒骂,张觉悟每天黄昏时分都要到这里来也是为指着一沟人的鼻子嬉笑怒骂。他指着沟里的鼻子说的尽是这样的话:“你们这些笨蛋!”“你们都是愚蠢之极的!”“你们太可笑了!”“你们都无可药救!”

  他指着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他的沟里人说:“你们根本没有把世事和社会看透!像有我这样出身的人,将来飞黄腾达,有身份有地位,骑在千万人头上,也就是骑在千万像你们这样的人头上作威作福为所欲为,是社会、世事本身给我们安排好了的!社会本身的安排就是这样的安排,社会本身的x_ing质就是这样的x_ing质,而且,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因为所有的社会都是这样的社会,社会本身就是这样的社会,再过一千年一万年的社会也还是这样的社会,这是客观必然规律!天老爷定的可以叫它变,天老爷也可以叫它不是天老爷,爱叫它是什么就是什么,想叫它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社会定的、国家定的谁也改变不了,社会、国家本身的x_ing质也永远不会改变!”说完后哈哈大笑。

  他还对众人说:“用不着拿好听话给你们说。我这样出身的人,不管是什么败类、孬种、傻瓜、笨蛋、残废,也在千千万万的你们这样的人之上,把你们这样的不管多少加起来也抵不上我们一个人的一根脚趾头!这绝不是不好听的话,而是客观事实并且是从来和永远的客观事实!”

  每天黄昏时分茶壶嘴都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那就是人们聚集在那儿耳提面命听张书记的大儿子张觉悟大放厥词,骂得一沟人狗血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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