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中)【完结】(61)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你,你这么一篇作文竟有两处用错了标点符号!在该用逗号的时用了句号,该用句号时又用了逗号!我已千百次对你说过了一个标点符号也是无比重要的,它关系到全局,关系到整体!用错一个标点符号就可以叫一整篇文章x_ing质都不同了!标点符号比谋篇布局、中心思想、遣词造句还要重要!我已经对你说过千百遍了,你的作文还首先要从最基本的地方着手!”

  他还没说完就跳起来扑过来把我往桌子上拖,手忙脚乱差点把桌子弄翻了,又想起手中没木奉,边叫“你自己脱!你先给我脱着!”边转身去拿木奉去了。

  又作文了,我的渴望是,为了他能够心平气和地把这篇作文看完,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可是,他看着看着就开始咬牙切齿地说开了:

  “分段!事实证明你连分段也不会!该分段时不分段,不该分段时又分段!”

  但他没有就发作,而是咬牙切齿把一篇作文看完了。然后才起身过来y-in沉地对我说:

  “出来,出来把裤子脱了给我躺到桌子上来!”说着就去拿木奉去了。这一次全班的同学突然发出了近乎喊声的嘘唏之声,虽然一下子就没了。听得出来,他们这不是吃惊,更不是抗议,而是厌倦。他们每天到学校来的主要任务就是看我挨打,听得出来他们已经厌倦到了厌恶的程度了。

  我早就已经观察到了,他打我,总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罪恶和恐怖,而我的作文再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可能让他意识这个东西。在他打我的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都是狂狞散乱的,一遍混乱、撕裂和破碎,我的影像根本就没有反映在他的眼睛内,他所看到的我仅仅是一个恐怖的罪恶深渊,他打我仅仅是为了不至于坠入这个深渊,而他不打我就一定会坠入这个深渊。我看到他处境和我实在是毫无二致。我们俩几乎是同一个东西的两面,我对于我自己来说本来就是那样一个罪恶恐怖的深渊而绝不仅仅是作文写得有问题,而他至少在打我的时候他的眼睛则把我是这样一个罪恶恐怖的深渊活生生地反映出来了。

  又见他咬牙切齿起来了:

  “来来来,脱裤子上桌子!你□□的把这个月字中的两横写得挤成了一堆,看上去似月非月,似日非日!”

  其实,我把月字写得似月非月,似日非日,完全可能是我故意的,也知道这个故意的结果是他一定又会让我脱裤子上桌子的,而脱裤子上桌子于我和上绞架没有二致。不过,爹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未必看得出来我这样写是故意的,而像张朝海他们,还有高考恢复后我遭遇的三官镇中心校的老师们,如果我故意这样,他们就一定能够看出来。

  经过了一段天天都是暴戾、破碎、咆哮、疯狂、撕裂的日子,爹明显平息多了,看得出来,他不仅自己也厌倦了、累了,还有从此对我采取较宽和、理x_ing的策略,不一味地用那种暴戾的手段了的打算。连同学们都觉察到了这一点,显得多少有些愉快轻松了——他们中间可能有人同情我,但他们愉快轻松了却不是因看我从此不会挨那么打了,而是因为他们从此不必天天看我挨打这本身就实实在在是他们的一种解脱。

  然而,我一见他这样就邪念顿生,要给予狠狠地一戳。我简直算得上激情满意怀地、看到了灿烂远景地写下一次作文,精心而又露骨地、爹一定看得出来且看出来就绝不会放过我地安排了两处“错误”,它们不大也不小,刚合适。对这种事情的分寸的把握我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以一副这一回不管怎么样他也会当我已经有所改变了、愿意和他合作而不是对立的样子批改我的作文。他的样子就是就算我仍然毫无改变,还是和他和一切都是对立的,他从这一次起也会当我是有所改变了,愿意和他和世界合作了地对待我。但我知道我设计的那两处“错误”一定会使他这个打算矿产,一定会把他这个样子撕得粉碎,露出原来那个样子。果然,当他如遇到鬼似的遇到了我那两处“错误”,他一下子就成了一整个燃烧的活地狱,发作起来语都不成调了:

  “你……你……故意、故意犯了两个错误……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你……你□□的还就为我看出来……”

  他几爪把我的作文撕得粉碎,扑过来倒光我的书包,把以前几本作文也全都撕得粉碎。自然又是打,虽然有几天没打我了,却打得比哪一次都狠。打过之后,他坐在那里身上都在抖着,人似乎陷入了深思,把什么都忘了。过了一阵,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发作了,又扑过来把我拖上桌子脱了裤子打。到要放学的时间了,他的眼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我身上,一下子又发作了,急令我脱裤子上桌子躺好,他则转身如抢命似的去拿黄荆木奉去了。

  有一次,我的作文写得全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所有各方面都百分之百地符合他和他们的要求。然而,这却是我故意的,是我运用整个生命和整个灵魂的力量有意识有目的这样做的,且不管我是为挑衅他们还是为嘲弄他们。我要做到所有各方面都百分之百地符合他们的要求,是我能够做到的,因为我能够调动灵魂至深处的力量,多数人对这些力量一无所知,甚至于根本就不相信它们的存在。

  爹批阅完我这篇作文就要我脱了裤子上桌子躺好挨打,那样子是说不出他有气恼还是无气恼,好像他木奉都拿在手中了,过来扯我的裤子了,都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为什么。

  我突然高声地说道:

  “又是怎么了?!”

  我说得连屋顶都震动了一下。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我是不允许“暴露”自己的。我的一切都只为是个“游戏”。并不是我在做“游戏”,而是我就是这个“游戏”本身,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和一切都属于这个“游戏”,也都将在这个“游戏”中全面彻底地被吞没、消解、粉碎和毁灭,最后只剩下这个“游戏”闪耀。当然,我知道我离成为这样一个“游戏”还差得很远,无限远,这也是我始终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的原因。而我既然是这么个“游戏”,迟早也得是这个“游戏”本身而自己一无所剩,就没有自己,就不为自己而活,所以,这样做本是我绝对不会的。不过,我发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爹略微一怔,但一怔之后就好像他完全明白自己是在干什么和为什么了,目的清楚了,边更用力地把我往桌子上按和更准确地脱我的裤子,边叫道:

  “不为啥子!啥子也不为!就为这回的作文写得没有一点问题,啥子问题也没有!对于你,有时没问题就是问题,还是大问题!我打你就为了你还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我感觉到他已经“山穷水尽”了,我有“责任”为他开辟新的方向,让他有新的理由。所以,在又一次作文中,我“故态复萌”,写了不少y-in暗惨淡、古怪奇特的句子,个个都包含着深沉动人的意象。他看过之后咬牙切齿震耳欲聋地大吼:

  “你的思想根子还是有问题!你又在写反动句子!群众对你的看法一点也没有错,你的思想根子永远都不会变,还只会变本加厉!你还耍y-in谋,搞诡计,躲躲藏藏、拐弯抹角,但你的目的从来都没有变,从来也没有打算改正!你装好人是为了表明你是个坏蛋,为了告诉天下所有人你就是个坏蛋!那好,我就不仅要把你当成坏蛋,还要当成大坏蛋、人民的公敌、阶级敌人!”

  当然,又是脱了裤子饱打。

  他又在批改我的作文了,很平常、平静地叫我过去,全如我是一个再一般正常普通不过的学生:

  “小禹,你过来,过来看一下。”

  我过去了。他指出了我作文中的两处错误,那么客观、平常、公正、宽容、温和、亲切,似乎我真的是那么一个一般正常普通的学生:

  “你看,你还是有这么两处错误。这说明你没有达到真正的改正。”

  仿佛一切就会这么过去了。

  他指出的两处错误是一处是我把一撇写得像一点,一处是我把一个逗号写得有点像顿号。

  仿佛一切真的就会这么过去了。但是,他身子却由不得他自己地说抖了起来就抖了起来,显然是我那两处错误还是触动了他那个地方,还是让他不得不面对那个罪恶深渊,而他打我只为回避那个罪恶深渊,他也不得不回避,因为它是人,任何人都绝对不可能正视一眼的,除非他是疯子或神。

  一般是只要他抖了起来,那就是启动开关了,转瞬之间就会咬牙切齿地叫起来:

  “去!马上去脱裤子!我就来!你这也该打!”

  又作文了,在这次作文里我竟有意识有目的地模仿班上一位一向作文都是“60”分的女生的作文,模仿得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这把爹彻底激怒了,如果他还没有被彻底激怒的话。

  在爹似乎再用以前那些理由打我连他自己都厌倦了的时候,他发明出了仅因我的作文得的分数而打我。他给分数也是任意的,想给多少就给多少,然后就他给的这个分数阐述一通理由就咬牙切齿地“来来来”。比方说“你□□的这次作文才打了75分,而对于你,作文每次起码要在80分以上才算是在分数上过了关,虽然仅是在分数上过了关而已!一次作文你在分数上没过关那就是你的作文每次都在分数没过关,永远也不会在分数上过关!所以,来来来,脱裤子挨打!”;比方说“你知道不,你这次作文打了90分!来来来,90分你也该挨打!因为你时起时伏,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忽而在天上忽而在地下,毫不稳定,毫无一致!我已经成千上万次对你说过了,稳定和一致是事物的普遍规律,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稳定和前后一致,稳定和一致压倒一切!”;比方说“你□□的这次作文才得了58分!还本来不配给你这个分数,只配给你打零分,甚至于零分都不配!你□□的竟然一落千丈!这篇作文连臭狗屎都不如!我已经千百次地对你说过了,一个人要是一次是臭狗屎就永远是臭狗屎,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这太多了,密集得就像暴雨的雨点,完全没有我喘息的机会,他也不给他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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