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下)【完结】(38)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我想象鬼神的存在,上帝确存在,灵魂的存在(人格化的)。然而,我看到,如果是这样,事情还是完全一样的,生命,人,存在的奥秘同样没有也不可能被触动!生命、人、存在仍然是一个绝对的奥秘!我想象,鬼神是存在的,灵魂是存在的,诚如大婆所说,人有今生,还有来世,来世的来世,直至无穷。然而,对于任何一个在这无穷长的生存中生存的“人”来说,他们同样面临着“我是谁?我为什么在此?”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的尖锐,沉重,不可索解,对于他们和对于只不过是“一堆电子而已”的人来说没有、也不会有真正的差别。是的,如果生命不但有今生,还有来世,来世的来世,直至无穷,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假定我已经有了无穷长时间的生存,已经在大婆所说的生死轮回中轮回了无穷长的时间呢?是的,我不记得我过去的生存了,只记得今生的生存,但是,为什么要记得呢?记得那许多事情,就一定是件好事吗?我不记得那许多事情就可以证明我的生命只是今生才开始的吗?反过来,就算我记得多得不可计算的事情和生存经验,就能够证明我的生命可以无穷的轮回下去吗?我怎么能够证明这些“生存经验”都是我自己的呢?……不过,这些问题对于我都无关紧要,要紧的只是就算生命可以无穷地轮回,我有今生,还有无穷多的来世,无穷多的前生,但是,我在此时此刻,而此时此刻的问题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往何处去?”而“从无穷多的前生来,往无穷多的来世去”算是答案吗?也许,对于大婆们来说,这样的答案就是可以叫他们满心喜欢的答案了,可是,我却从中看到了和从爹告诉我的答案里面看到的一样的“黑暗”。

  我特别地想象了上帝的存在,天堂的存在。我想象,我死后不是下到地狱,而是升到了天堂,来到了上帝的身边。天堂就像人们最美好的希望一样好,人(的灵魂)生存在这里什么也不缺,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可是,不管过得多么幸福,“我是谁?”的问题不是一样的吗?我想象,在这里,就算我会迷恋天堂的幸福生活而忘记了这些问题,但是,我绝对不可能永远忘记它们,这不但不是能够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且,面对这些问题时就一切幸福都索然无味,甚至于是一种耻辱了。也只有面对这些问题时,我的生存才是真实的,才站到了真实的地基上来了。

  总之,就算在天堂,在上帝身边,我也迟早会如我现在,如我此时此刻一样想到这些问题,面对这些问题。什么才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呢?不是上帝吗?好,我去问上帝。我想我一定会这样的。上帝会怎样回答呢?上帝会回答说:“我就是你是谁,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答案。”我问:“那么,上帝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呢?”我一定会这样问,因为我是真诚的。上帝能够回答我这个问题吗?我同样如此震惊地看到,不能。上帝不能回答。我看到,如果上帝是存在的,那么,就算它是万能的,天地万物都是它缔造的,它也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在这一天中,它创世、造物的行动暂时停下来了——它也需要休息一下不是吗?——它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造物,周围一遍寂静,突然,问题油然而生:“我从哪里来?往何处去?我是谁?”它看着它们,这几个问题。如果上帝是足够真诚的,那么,这几个问题一定会令它毛骨悚然,令它顿感它的全部创造,还有它自己是一遍虚空和黑暗……总之,万能如上帝面对这几个问题,也不可能和我一个毛孩子面对它们有任何真正的不同。

  可是,上帝不就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吗?天堂不就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吗?因此,如果一定要设定上帝和天堂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那么,上帝要么把天堂建成地狱,要么早就悄悄从它的宫殿的后门逃走了,去不论什么也找不到的地方找它“从何而来,往何而去”的答案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上帝本身不是,也不可能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而上帝却又要你承认它就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它不对你采取地狱般的统治还能怎样呢?除非你不是“人”,而是虫子,是像爹妈他们所希望的那种“好孩子”,我们世界所希望的那种“花朵般的孩子”,是小狗或老黄牛之类。然而,你是“人”,不是虫,更不是“好孩子”、“花朵般的孩子”,所以,对“人”来说,天堂只可能是地狱,或者说他在天堂只可能受到地狱般的对待,天堂只可能对虫子和“可爱的孩子” 、“花朵般的孩子”、小狗和老黄牛才是天堂,而在这个“天堂”里面,如果上帝是足够真诚的,那么,它不会早就逃走,去什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寻找它要找到的“一切”去了,更准确地说,去寻找可以把永生的它化为永恒的灰烬的烈火去了吗?

  所以,对所谓上帝,天堂,我想象到最后,做出的“决定”是,如果我死后一定得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的话,我一定选择下地狱,因为,地狱虽说是地狱,和天堂并没有差别,但它并没有说自己不是地狱而是天堂,所以,它至少还有自知之明。老实说,我还想象了我自己就是上帝的可能x_ing。然而,既然上帝在我想象中是那样,所以,我想象自己是上帝,也不可能看到一点希望和光明。

  这里,我简单地叙述了我这些烈火般的“想象”。在这些“想象”中,我竟然看到,不管宇宙,存在,生命的图景是哪一种,它们都是一样可怕的,“黑暗”的。也许可以说,说到底,活着就是一切,什么“我从哪里来?往何处去?我是谁?”的问题终究是无聊的。可是,我看到,还不能说人必然提出这几个问题,而是人就是这几个问题本身!也正因为如此,所有的答案都是无意义的,除非我本身、人本身、存在本身就是它们的答案,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事物,这种事物不管作为人格化上帝而存在的事物,作抽象的据说是回答了宇宙中的一切问题的数学公式的事物,都不可能是它们的答案,答案只可能就是存在,就是一切,就是存在本身、我本身。可是,我本身、人本身、存在本身是它们的答案吗?如果是,还会有这种提问,这种焦虑吗?

  总之,我在所有一切可能的宇宙、存在、生活、人生图景中看到的都是“黑暗”。我能够说出我在不论哪一种可能的宇宙、存在、生活、人生图景中看到的“黑暗”是什么吗?当然不能。我能说的只是,虽然给“黑暗”一词加了引号,却不是说我体验到的就不是黑暗,它并不比我们所能想象和体验到任何一种黑暗更不像是黑暗。但是,我真正对这种“黑暗”的接触却还不是在这些所谓“烈火般的想象”中。而是有一天,我站在大婆的屋檐下,突然如此意识到,宇宙、存在、生命、人生的图景不管是哪一种(对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的问题来说)都是“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我作为人,作为我自己,把这种“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完全承担下来就是找到了“答案”,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承担它,如果鬼神存在,上帝存在,它们也一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注定不可能,集全人类甚至于鬼神力量的总和也不可能,这是一切生存,包括鬼神、上帝的宿命。

  在我产生这一意识的这一瞬间,我如此感觉到一个幽灵般的“黑暗”飘然进入我生命之中了,我感到这个“东西”就来自于“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是它的一小块,可是,尽管只是一小块……怎么说呢?虽然我不能把我这时感到的、我自以为发生在我生命中的这个事件叙述出来,但是,对于我来说,就是当年高观山上那个幻象对我的冲击也不及这一小块“黑暗”飘然进入我生命之中了。我连忙跑出去玩耍,强迫自己跳呀,笑呀,就为忘掉这一时刻,因为我只能忘掉它而不能把它,这一小块“黑暗”清除。说实在的,这时候我还相信我看到了、看清楚了,虽然我曾经“决定”死后如果必须在要么升天堂、要么下地狱之间做出选择,我一定选择下地狱,因为地狱说到底还有自知之明,但是,“人”这种存在,包括鬼神,却是不论在天堂,还是在地狱,他们都会以建造天堂的名义把天堂建成地狱和虫子的乐园,把地狱的名字改成天堂,这就是说,我选择下地狱也和选择升天堂是一样的,在地狱之中也一定有一个所有小鬼、大鬼、魔鬼都不能违背的“第一条第一款”——必须把地狱说成天堂并装出一副在天堂中过活的样子,那些不肯如此的“人”、“鬼”、“神”,将把他们送到……送到哪里去?我的“家园”到底在哪里?

  总之,我看到的是,对于“人、鬼、神”这类生命来说,不论他们生存在什么地方,他们都会把这个地方弄得和天堂、地狱差不多一样可怕,为什么?就为忘掉“我是谁?”的绝对无从索解。“人、鬼、神”不论在什么地方,他们都要如此团结一致,把一种说法和意见变成“绝对真理”,变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必然判断,变成信仰和迷信,变成任何“人、鬼、神”都必须相信的、甘心为它们的“老黄牛”和“忠诚老实的狗”等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堵住一切可能的漏洞,防止“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的“幽灵”侵入他们的生命和灵魂。没有人能承担这个幽灵。我绝望地看到,我的将来已注定变成“小狗”或“老黄牛”之类,变成行尸走r_ou_,变成世界和人们所期望于我的那种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效防止这种“幽灵”的入侵。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一生中最绝望和黑暗的那个时刻。在这个时刻我甚至于看到了人生只有一条路,就是彻底摆脱人生,疯狂和自杀是人生最好的选择。

  “月夜行动”的最后那个晚上,站在那个越来越处于高度激发状态的神的黑暗半球体面前,困扰于到底如何理解这个半球体,要不要听从那个召唤和命令无限平静地走进去并坐下来,我站在神的黑暗半球体面前动也不动,在产生了好几个伟大的幻象之后,又产生了一个伟大的幻象,我看到了女神在我身边,而且她气象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地旋转了一下身子。说这个幻象是女神在我面前旋转了一下身子,是把神的黑暗半球体,还有那个“白色女神”的壮丽幻象都仅仅看成是女神的一缕头发,要这个幻象才是女神本身、女神的全部的意义上说的。当然,说它是女神对我旋转了一下身子,她一直在我身边,她旋转这一下我才发现了她,我正为它而困扰和无法决断的神的黑暗半球体也只不过是这个女神的一缕头发,是就它的壮丽辉煌的程度而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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