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作者:向小舜(下)【完结】(3)

2019-05-23  作者|标签:向小舜 灵魂转换 幻想空间

  于是,一天天过去,小r_ou_坑,也就是秦老师所说的血口子,在他这边一直完好的脸上也呈放s_h_è 状地扩展开来,呈现出迟早也会把他这边的脸也整个覆盖了的阵势。

  对于我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在我们整个沟,只有被我已经弄成了这样的冯石头的脸才是存在的,其余一切都虚无。就是我,我也要以超乎想象的勇气才能正眼看一下这张脸,看一眼所感到的那种震撼毫无疑问对我的整个生命都是具有摧毁x_ing的力量的。

  我是分裂的,分裂成了两个自我的。一个自我是冷漠而机械的,冷漠而机械地执行着那一开始就设定好了的任务,并且无限地清楚成功是给定的,我绝对不可能遇到任何麻烦和阻碍,只要我只是一个老老实实完成那个“任务”的自动机,就一切和一切的一切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因为这世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可能发生,我掐冯石头的脸,不过是一切都是虚无之为虚无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可能的表现而已。另一个自我却始终也是恐惧的,恐惧秦老师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真相后会把我看成一个什么样的坏蛋,我想都不敢想她把我看成一个坏蛋;恐惧人们知道了,而人们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应该是全沟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我恐惧他们知道了会有人找到学校来查明真相,找出罪魁,伸张正义;我还恐惧爹知道了,他会把我打个半死,特别是对我一生都会失去信心和希望,我想一想他会因为我这么坏而对我一生失去信心和希望就浑身发抖。我最恐惧就是石头的爹妈找到学校来,找到我。我这个自我认为他们不找上门来才怪了,他们早该找上门来了。我想一想到时候我该如何面对他们就抖得如筛糠似的。我的这种恐惧一天比一天强烈,可以说最后都达到了风声鹤唳、Cao木皆兵的程度——达到了一片树叶落地声音也会叫我心惊r_ou_跳的程度。

  但是,与此同时,我却在用整个身心,甚至于可以说整个生命在等待着、盼望着,等待和盼望着秦老师发现真相并把我视为坏蛋和给我她作为老师作为“人”应该给我的惩罚,等待和盼望着沟里人为伸张正义找到学校来找到我,等待和盼望着爹发现并活活把我打个半死,等待和盼望着石头的爹妈找上门来不管他们给我什么样的惩罚。这种等待和盼望都成一种我整个生命的干渴,成了它们成了现实我就得救了,就不再是死尸而是生命是人且生活在那有天有地有空气有阳光有一切的美好人间了。在这种干渴中我一天比一天明白我什么也不需要,我渴望的就是这个世界有人做出“人”的反应来,对我如此残害冯石头这件事做出他们作为“人”应该做出的反应来,哪怕这种反应是让我一生都完了,甚至于如他们所说死无葬身之地。

  秦老师、爹、冯石头的父母,还有满世界的的,出现这种的反应似乎是那样正常、平常、简单、自然,什么时候都会出现,老早就出现无数次了,昨天没出现今天无论如何也该出现了,今天没有出现明天则怎么说也会出现了。可是,什么也没有。一切风平浪静。有的只是我对冯石头的明目张胆的残害在变本加厉、如火如荼地进行。

  就这样,一学期过去了。我看到冯石头的心里悄悄有一种什么样的解脱和轻松啊,他那个麻木的希望让他在想,这学期结束了,我对他的事也就告一个段落了,也许下学期我就不会再对他怎样了,一切结束了,过去了。我心里也有和他一样的解脱和轻松感,真希望这个寒假无限长,永远也不要结束,再也不要我到学校去,再也不要我和冯石头同学甚至于同桌。

第119章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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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寒假天还是结束了。开校第一天,冯石头脸上就增加了两个小r_ou_坑,也就是秦老师所说的血口子。他脸上原来的小r_ou_坑作为伤口都已经痊愈,但密密麻麻如麻子的痕迹却留下了,那是永远地留下了。

  这样过了几天,石头脸上血迹斑斑。我比上学期掐得更狠了,掐下的r_ou_块越来越大。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按照宇宙、世界、自然、人类、历史的普遍必然规律的发展的必然结果,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存在,只有在普遍必然规律绝对支配下的一切。

  没有一个人找到学校来,没有一个人向秦老师打问冯石头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甚至于没有听到有人议论,而他们虽然通常不会站出来,却总是会私下议论纷纷的。秦老师呢,就好像于长期的睡眠中终于醒过了似的再次发现了冯石头的脸,向同学们惊问难道他爹妈过了一学期了都不能改一下他们惩罚的方式,再这样下去他们就真把石头的相给破了,还说:“他们是安心让他屋头断香火!”但口气却是那么平常,也跟就好像又睡过去了似的再不过问冯石头的事情了。不过,这时候,冯石头的爹妈却有反应了。对于我,一切都是透明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冯石头的爹妈在过去的一学期承受的是什么我完全能够看见,也看得见他们也有冯石头那个麻木的希望,就是一学期过去了,放了一个大假了,我就不会再对冯石头做什么了,他们就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切永远过去了,结束了。他们没有想到事情不是这样的,所以,他们觉得自己不得不有所反应了。

  冯石头的爹妈见在新学期他们的儿子的脸又变得血迹斑斑,就托同学给我带来了一段话。这段话很长,很完整,显然是冯石头的爹妈反复给我这位同学教了好多遍的。这段话是这样的:

  “叫他以后别掐石头的脸了!他都快把石头的相破了,叫石头长大了哪去讨老婆,成起一家人。他是个副组长,又是老师的娃儿,人聪明,学习成绩好,还有后台,长大了会当‘小秘书’,这些叫他该管石头,有权教育石头,但石头有错他可以打,打石头的屁股,罚石头下跪、扯耳朵都可以,我们都支持,都不会说他做错了,都认为他有那个权力。只是别再把石头的脸掐得大坑小坑的,别把石头的相破了。石头每天回来都要挨打,就为他脸上又掐的有血口子。石头也不是一个不听话的娃儿,虽然他小禹怎样教育石头都应该,我们也望他小禹把石头教育好。他可以要石头给他干啥就干啥,把石头当奴仆、下人使唤,这些都是石头应该做的,只是别再掐石头的脸了!”

  传话的同学还模仿石头爹妈的口气把话得非常轻松。

  听了这段话的震惊和愤怒是无法形容的,我感觉到这一瞬间把整个事情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都决定了。是的,我震惊,但这段话又完全没有出乎我的意外。我看到的是:我就因为知道到这时候了他们才会有反应,而他们的反应一定是这样的,一定会给我带来这样一段话,这段话一定会强调我是“副组长、又是老师的娃儿,人聪明,学习成绩好,还有后台,长大了会当‘小秘书’”,我才对冯石头,对他们的儿子做那个事情的。事实上,当初在我做出那个要对石头进行一年的行动并把他一生给毁了的决定的时候,我从垂挂下来的全都是死尸一般的东西中就看到了我是“副组长,又是老师的娃儿,人聪明,学习成绩好,还有后台,长大了会当‘小秘书’”,这就是使我可以完满地完成任务、达到目的有一种绝对的保证了。但是,我以我整个生命在厌恶和反感的恰恰就是我是“副组长,又是老师的娃儿,人聪明,学习成绩好,还有后台,长大了会当‘小秘书’”,我因为有这些身份和头衔我就能够没有障碍地对冯石头做那些事情,毁掉他的一生。石头的爹妈想不到,正因为他们到这时候了才有所反应,而且反应只是这样一种反应,只是给我带来这样一段话,我对他们的儿子不仅不会停手,还会变本加厉。

  冯石头的爹妈说我有后台,指的是我爹当年的一个学生如今当上了某公社副书记,此人姓黄,我们前文提及过,我去公社医院看病,那个医生在听说我们有他这么一后台后才肯给我把脉。他是不是我们家的后台是另一回事,而是对于我们沟里的人来说,“后台”才是一切,不管什么人,没有“后台”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可能是,所以,我们有这么一个我爹教过的学生当上了公社副书记,在我沟的人看来就是我们家也有一个“后台”。我知道冯石头的爹妈说我有“后台”指的就是这回事。在我对冯石头做那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人们认为我有这么一个“后台”,将是我能够绝对成功和完满地完成我将在冯石头身上完成的一切的一个有力的保证。

  他们不知道,不管是后台还是前台,不管是正组长还是副组长,不管是大秘书还是小秘书,所有这一切对于我都不过是死亡和死尸而已,虚无而已,在机械强迫力的作用下机械的运动着的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存在而已,所以,我对冯石头所做的不可能因此而停止下来。只有真正的生命、真正的活着的人才可能阻止我,终止我对冯石头干的一切。

  得到了冯石头的爹妈给我带的这段话后,我对冯石头说:

  “你过来!”

  他筛糠般地抖着,好像浑身奇痒难耐,双手不停地互相抓挠着,手背上的血都让他抓挠出来了,却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是千百万条恐惧、胆怯的游蛇在疯狂地窜来窜去,嘴嗫嚅着,要吐出一个什么字来,却终于什么也没吐出来,只发出了一个含糊的不知是在说“不”还是在说“是”的声音。我顿时如获得超视力地看到,他在他爹妈面前,在所有大人面前他都是这样的。他是绝对孤立无助的。我也看到了,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绝对孤立无助的,我就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了,一丝一毫也不可能了。

  石头的两边的脸都已经布满了血口子了,它们每一个都是那么清晰和醒目。他仍然是只要我每天要对他做的那件事一完事,他就和后排的那几个同学又说又笑起来,尽管这几个人早就可算作是我的同谋甚至于同伙了。只要他多少意识到我在注视他,他的眼睛中就马上是那种一切都熄灭了的、y-in间般的一切,那种如万千虫蛇乱窜的恐惧。他是那么麻木又是那么敏感。事情就是这样。

  石头的两边的脸颊终于没地方可下手了,而到一年的期限却还有一段时间,而一年的期限不到则是无法停下来的,所以,我开始在他的额头上下手。向他额头伸过去的手我感到比泰山还要重,那神的光芒已经成了一种绝对残忍的光芒。我感觉到额头上的r_ou_要脆一些,但是,每掐下一块r_ou_都会让人感到骨头的存在,这让我的手都微微抖了起来,而尽管我已经在石头的脸上掐下那么多块r_ou_了,手以前却没有抖过。我控制住自己,因为发抖是不允许的,因为一切都只不过是死亡针对死亡、机械针对机械的运动而已。对于冯石头,我从他的额头上掐下r_ou_来,也就是他的苦难更上升了一级的标志。他整个人在我面前颤抖着,他的眼睛,他的嘴,他的额头,他整个人,他整个人的每一块r_ou_每一块骨头每一个细胞,全都成了那个嗫嚅的乞求我的“不”字,但他既整个人都只不过这样一个嗫嚅的乞求我不要再干下去了的“不”字,又对我连这样一个乞求的“不”字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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