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 作者:北不静(上)【完结】(40)

2019-05-22  作者|标签:北不静 强强 阴差阳错 平步青云

不过谢怀体质特异,一年到头有出不完的幺蛾子,跟在他身边时间久了,起初他出幺蛾子的阵仗还能把十岁的谢鸾吓得哇哇哭,一边哭一边拿纸拿笔,“大的!里有什么要交待的东西!里跟我嗦!”

……三年过去,谢鸾已经话都懒得说一句了。

小容王挽着袖子蹲在一边掰丸药,把黑漆漆的药丸掰成黄豆大小的一小块一小块,搓得圆圆的,整整齐齐摆在案边,等谢怀乐意的时候就能吃。

大概是由于从小被他大哥当狗崽子养,谢鸾这孩子很有些缺心眼傻高兴的脾气,也就是这种时候有点蔫头巴脑的。燕燕在一边看得都很有种母x_ing的感动,“小阿鸾,你长大了哎。”

谢鸾蔫巴巴地说:“师父和大哥教得好。”

谢怀被郭单皮啪啪地拍了三年瞎马屁,已经彻底免疫,当下置若罔闻地放错了重点,“搓什么搓,洗手了吗你?”

谢鸾当即就要张牙舞爪地造反,被谢怀轻描淡写一挥手把一身反骨拆了,“大人干活小屁孩不要瞎吵吵。”

简直还把金陵新晋吉祥物当玩尿泥巴的黄毛小子!

燕燕把弯刀一甩,拎起吉祥物就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数落,“什么叫白眼狼?你跟你大哥就是!”

郭单皮见人走光了,才从袖中掏出书信,“殿下。”

谢怀接过,仔细查看了封口的火漆完好,这才打开。

郭单皮习以为常,谢怀一向是谁都不信。他有时候会想,谢怀没准有一天会多疑到自己指认自己写的信是逆党伪造。

信是炭笔写就,字迹四仰八叉。谢怀看完一遍,捏起一粒丸药塞进嘴里,不嫌苦似的嚼碎了才咽,一边又看了一遍。

一溜黄豆大的小药丸就像下酒的五香花生米,几乎被他吃光了,巴掌大的纸片也被他看了千八百回,谢怀终于把信纸凑近烛火。烛火一跳,一缕火光腾地冲了起来。

青烟随风飘起,谢怀那双生得格外勾人也格外看不透的眼睛沉在丝丝缕缕的烟气里,云遮雾罩,密雨环住青山。

谢怀想不明白事的时候就是这副神情,心里一套九曲十八弯的盘算,嘴上还八成要打个岔。

寂静的帐篷里静可闻针,能听到外面将士们走来走去,铠甲磨蹭,发出金属皮革的声响。也能听到谢鸾在跑来跑去,指挥各位叔叔伯伯开火煮饭。小少年还未到变声期,嗓音清亮透彻,就像刺破混沌黄梅天的细雨。

郭单皮走了一会神,突然听到谢怀心不在焉地轻声问道:“尉都的那个摄政王,真的是蛇眼吗?”

第39章 九回肠

———九回肠———

在陇州军地牢看门的小兵今天格外心神不宁,一会一趟地往外面跑,看一眼热闹,再回来守着。

不能怪他没见过世面,实在是抓j-ian细的事在陇州军来说还是闻所未闻。

北济人无数次像鬣狗玩弄不甚美味的野兔一样,捉住了驻扎九回岭的兵士,将活人挂在岭上烽火台边,既轻蔑,又残暴,听来都令人牙酸。

等到换防的将士到了九回岭,往往那些同袍已经冻成了不瞑目的冰柱子。

这次破天荒地捉到了j-ian细,j-ian细还对罪行供认不讳,那陇州军对待j-ian细,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唾弃。

依照李存年的意思,对北济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副校尉亲自押送马沙上九回岭行刑,上百将士若即若离地围观他们出发,y-in沉天色下涌动着一片嗡嗡的不安议论声,间杂着几句唾骂。

小兵偷偷摸摸地溜上去,刚看了一眼,迎头就碰上了挎着长剑大步往外走的李昙。

李昙一脸焦躁,路过的时候顺手一拳捶了他的肚子,“乱跑什么,看门去!”

霸王花今天显然脾气不小,小兵“哦”了一声,抽身往回跑,被走出去又绕回来的李昙揪住了后领。

李公子今天奇了,低调严肃不显摆,连鹰扬卫的制服都没穿。可惜一张脸长得实在是比较打眼,在茫茫糙老爷们中一个异军突起的小白脸,小兵捂着眼都认了出来,疑惑道:“李公子?”

李昙低声问:“宿羽和三儿呢?”

小兵回忆了一下,“……他俩?睡觉呢啊。”

李昙把心放回肚子里,手一松推他下去,“回去吧。我出去一趟,你把人给我看好了。”

他大踏步地上马离开,留下小兵蹲在原地发呆。

过了一会,小兵才抬脚重新走下地牢,倒了两碗水,端着水溜达过了一段路,把一碗水放在了关押三伦的木门外。

三伦盖着一床破被子,睡得很熟,并没有察觉。

小兵直起腰来,又转过两个弯,走道尽头处就是宿羽的牢房。

牢房里一片漆黑空荡,似乎不太对劲。不过地牢里光线y-in暗,小兵一时没看清,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呆住了。

直到洞开的牢门发出“吱呀”一声牙酸的摩擦声,他手里的水碗才“砰”地落下,碎瓷片随之散了一地。

风沙冰雪粒子扑面,李昙纵马穿过雪原,远远地看见了流民村上空升起的细白炊烟。

到了流民村,九回岭就不远了。刘副校尉没走多久,他应该还来得及求个情——至少给个痛快,别把马沙像什么东西一样挂在城头上。

他说宿羽时是一套一套,其实自己也内心发虚,想来想去都觉得这种裁定有些Cao率。但李存年军令如山,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不敢违逆,只敢做点小动作。

李昙腾出手擦了把冻得发疼的脸,猛地一扬鞭。清脆击打声落地,战马飞速狂奔了起来。

天空中憋着一场大雪,y-in沉沉的乌云压住了阳光。

他掠过流民村村口大旗,前方突然步出两匹战马,李昙脸色一沉,猛地调转马头向西。没跑两步,又有数匹战马合围而来。

李昙冲不破包围,勒住了马缰,咬了咬牙,“爹。”

李存年就像没听到这声“爹”,利索地翻身下马,两步走过来,一把将李昙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李昙被拽了个趔趄,又被李存年猛地一剑鞘砸上了膝盖,他被生生地砸跪下了,同时愣是没敢抬头,“爹,我……”

狠狠一鞭甩了下来,李昙肩头剧痛,整个人略微一缩,听到李存年自言自语了一句:“废物。”

五六年前李存年还是陇州军的鹰扬卫,与北济一场鏖战,队伍几乎被砍得片甲不存。李存年独自回了金陵,带着一身伤痕推开家门,看见的是满庭白幡。

烧光血亲斩光部属,就像剥皮去骨一样锻造出一个孤家寡人。纵然李存年生x_ing和善,却也不由自己地在情感之外打出了一层铁壳,对谁都不大信任——除了李昙。

李存年握了握马鞭,心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昙被宿羽那帮人带成了一个心软手软难堪大任的软骨头。前几年李昙是极度聪明勇敢有见地的一个好孩子,照理说怎么都不该长成这么个怂货。

早知道如此,三年前他就该让宿羽直接去守九回岭——或者让李昙去。

李存年一句话都不想说,“回去。”

李昙硬着头皮,“爹!就算老马他是j-ian细,他也——”

李存年硬邦邦地回答:“别叫我爹。”

李昙沉默地直起身,抬手压了压肩头火烧火燎的伤口,“……将军,末将是……事出有因。”

李存年直起身,挥开众人,“说。”

李昙说:“就算马沙是北济的j-ian细,他也是我们的兄弟。兄弟信义不存,情义犹在。……爹!”

又是一鞭挥下,这次李昙胸口都渗出了血色。

李存年收回马鞭,就像收回的是戒尺之类的东西一样,面目十分平静,垂目问道:“我跟你说过什么?”

李昙木然默诵:“天地君亲师,我们头顶上毕竟还有个天。有违天道者,就算是血亲师友,都绝不姑息。”

李存年问:“天是什么?”

李昙垂下眼帘,“……是家国社稷,是高堂王侯,是……是爹。”

李存年收回视线,“马沙都认了自己是j-ian细,你还要说马沙是你的兄弟?”

李昙抿了抿形状漂亮的薄嘴唇,“……不是,他是j-ian细,该斩之杀之。”

李存年牵起马缰,“上马,回营。”

成年人——尤其是上位者,往往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在自己与旁人之间划开一道天堑,使得任何言语都不能真正抵达彼岸。李存年的这套逻辑,在战场上让李昙兴奋钦佩,在战场之外,也让他格外渺小无力。

李昙跪在原地没动,清了清发抖的喉咙,罔顾周边将士的注目,换套说辞,朗声说道:“斩之也好,杀之也罢,大周自然有大周的规矩。何至于把人捆上九回岭示众?又何至于将自己置于虎狼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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