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云,对不住……”朱厚照握住那玉璧,看着她突然落泪的眼睛。
她方才一刻不停的说着,他就已经察觉不对了。
萧唤云自小不惯于压着心里的事。若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也不怕触怒圣威。
可她如今西扯东拉,说着那些不要紧的事情。
唯独那双眼睛闪烁着飘忽着,漏了一点心绪。
眼泪倏忽落在朱厚照的手背。
这么久过去了,他一句“对不住”,把她强加给自己的一切强大都击碎。
她可以一己之力对抗太后,对抗朝臣。
但却抗不了他短短一句话。
“不准说这样的话……”萧唤云转过头去:“不是为了我,也要想想裴文德,你得活下去。”
朱厚照只是安然含笑看着她。
“唤云,下辈子,别再喜欢我了。”
萧唤云破涕而笑,轻轻推了他一下。
却接着泪水肆意。
“……知道了。”
她轻轻说出这三个字后,努力扯了扯嘴角。笑的很是难看。
朱厚照似是放下心来,缓缓合上眼睛。
粉黛是晚间来的。
“太后下旨,清了豹房所有宫人。”她手指冰凉,说话都在抖。
“江彬……已被秘密处死。”
萧唤云无力跌坐在一侧:“与他又有何干……”
“好在裴爷走了。”粉黛抓着杯子,闭了闭眼睛。“我真怕出什么事情。”
话音未落,却听得里间又有声响。粉黛按下疲惫不堪的萧唤云,自己端水走了过去。
“爷。”
粉黛偏头看他:“爷今r.ì,看着好了些。”
朱厚照挑眉看她:“什么时候你也会胡说八道了?”
粉黛低声道:“妾哪敢欺瞒皇上。可见只要好好吃药,皇上就会好的。”
“粉黛,你刚刚跟唤云说什么呢?”
“没……没说什么,”粉黛眼角一抽:“无非是尚宫局的……”
“太后清了豹房是吗?”朱厚照也不看她,只是冷笑,却又无奈。
“难怪许久听不到乐声了。朕这个母后啊……是朕疏忽了。”
萧唤云走过来,轻轻叹气:“天晚了,歇息吧。我的快到安陆了。我提前给小王爷送了信,你安心便是。”
琉璃灯罩衬着修长指尖,烛火微微一闪。她轻轻一吹气,屋内暗了下来。
“唤云,京城的桃花……开了没有?”
“快了。”
车子驶入安陆州时,裴文德已然可以自由走动了。萧载虽然还在给他扎针吃药,但他实则已经康复。
“或许是知道我和阿照担忧兴王,才好的这样快吧。”
乌云踏雪缓缓走着,马蹄踏破宁静。
哪怕是清晨,可前往兴王府的路上,未免太过安静了些。
“不对……”萧载皱眉:“裴大人,你有没有感觉到……”
“珰!”
绣ch.un刀划着天光从背后一挡,刀剑铮鸣。
裴文德眼中寒光凛冽,抬手便向那刺客劈去。
可不过短暂j_iao战,那人落荒而逃。
不远处兴王府的大门敞开来,管家迎出来。
“裴大人,萧先生!”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兴王府是真的有异。而甫一入城就遇刺客,不由得让裴文德心惊。
管家领着二人往内府走去。厅堂中,兴王妃攥着佛珠,焦急的等待着。
“臣裴文德参见王妃娘娘。适才在府外与刺客短兵相接,那人已经走了,王妃娘娘可还好。”
“裴卿快起!”蒋氏命人扶他起身,“裴卿一路奔波,辛苦了。熜儿,快来见过裴大人。”
月白衣衫一晃,裴文德一瞬恍惚。
那少年在他面前站定,抱拳,深深作揖。
“裴大哥。”
裴文德一时怔住。
“你……”
“裴大哥还记得我吧。”朱厚熜笑道:“登仙山仓促一别,而后只听闻裴大哥重重功绩,却未再见一面。好生遗憾。”
“原来……阿聪就是兴王爷。”裴文德如梦初醒,不觉笑出声,“小王爷,你可诓我许久。”
“这不算诓。裴大哥,这边请。”朱厚熜亦是面露喜色,引他往后去。
“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就好。”
裴文德听着这话哪里都写别扭,可又觉察不出。
在书房两人落座,窗外翠竹猗猗。
“以前总听阿照说你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我真没想到是你。”裴文德逗他:“你不是很能说的吗。”
朱厚熜含着莫名的意味摇摇头:“不能说。在他们面前,只有不说话,才会不出错。说的越多做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他盯着裴文德,轻声道:“就像你,最终还是……”
“我怎样?”裴文德无甚所谓:“你是说那些传言?我跟阿照,又不看重那些。”
“你不看重,却有有心人看重。”朱厚熜推开窗:“你我在明敌在暗,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从背后c-h-ā一把刀。”
“所以啊,人心最恶,我最怕人。”
“我来时,在王府外碰到了刺客。阿照传信要我来护你。”裴文德悠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用怕,我跟阿照,总能帮你防着些。”
朱厚熜眨了眨眼:“其实我早有察觉,宁王之乱后,就有人盯着王府。为此我增了府兵……可堂兄还是担忧就是了。”
裴文德点头:“他担忧的不错。”
朱厚熜看他的眼神微微古怪,可接着一笑:“是,他担忧的不错。”
他接着把话引往他处:“裴大哥,听闻你北境之战重伤,如今可好了?”
“有萧先生在,已经好了。”裴文德的指尖不自觉的敲着桌面:“原本就要启程回京的,可听闻你这里出了事情,就赶来了。”
“你想回京吗……”
片刻后,朱厚熜突然轻声开口。
“想。”裴文德无需在他面前顾忌什么,“许久不见他了,当然想回京去。”
“对不起……把你派到安陆来。”朱厚熜目光挪去窗外。
这句话,是替他的堂兄说的。
“别说什么对不起。”裴文德拍拍他的肩膀:“阿照属意于你,照顾你是我应当做的。若真有人要危及你,我们帮你清理干净。”
急信传往京城,萧唤云手边玉笔滚下案去。
“怎么了……”朱厚照闻声,挣扎着要起身,而这时粉黛亦匆匆推门而入。
“皇上,姑姑,杨大人送来的折子。”粉黛急声道:“济南府德王遇刺身亡,其他藩王亦多多少少遇到刺客。安陆……”粉黛攥紧了手心:“兴王府遇袭。”
朱厚照闻言目光狠狠一颤。
“遇刺?这……这分明只是朕编出的一个理由……”
“不……是真的有人刺杀藩王……”萧唤云一把抓过桌上折子:“朱宸濠究竟还有多少人……太后身边这样的棋子……究竟还有多少……”
朱厚照怒极攻心。
“爷!”粉黛见人脸色煞白,匆忙冲过去:“安陆如今没事,小王爷有府兵,您不要……”
“你,还有沈庆,带一队锦衣卫……速往安陆去!用朕的命令调锦衣卫!无论谁问也不要管!去!”
朱厚照推粉黛一把:“若是真的是朱宸濠的人,那熜儿那里……”
“好……好,爷我马上去……”
“骑朕的玉龙去!快些!”
粉黛忙不迭跑了出去。
萧唤云死死攥着折子,扑在朱厚照榻边:“阿照,你不要动气……再等等,再等等……”
她却眼见着他嘴角一丝血滑下,而束手无策。
德王朱见潾遇刺的消息传到安陆,朱厚熜攥紧了讣告。
“不对……不对……”
他指尖敲击着桌案。
他明白堂兄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才把裴文德急匆匆送往自己这里,可自己这里真的出了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