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秋 作者:心字成灰【完结】(24)

2019-05-17  作者|标签:心字成灰

炎绥打破长久的死寂,沉声道:“陛下,林相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他而以身犯险的。”

听到那两个字,让炎靖的手猛地一颤。却依旧沉睫,只冷冷道:“安王,不要以为朕是你儿子,朕就得听你的。就算层秋不愿意,朕也要他亲自来教训朕。”

炎绥本是故意抬着林层秋的名头来劝,却被一木奉子打了回去,当下闭口不言。

一旁拙尘冷笑一声:“安王,他若能听得进你的话,林相就不会有今日之危了。”

炎靖猛地睁开眼来,清冷如冰锐利如剑,盯在拙尘脸上。就在炎绥、赵葭韫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却深深一叹,又闭上了眼,淡淡道:“大师说得不错,是朕害了层秋。他中毒、病危、遇劫,都是因为朕的缘故。可怜他一心为朕着想,朕却还在猜忌他。”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就和他脸色一样苍白悲凄,带着浓浓的自嘲:“为什么容不下丁点欺瞒?说到底,是不信任。层秋曾对朕说过,帝王之路注定是一条孤独之路,因为帝王对任何人都不会也不能拥有全然的信任。他早已看得明白,可笑朕还一直自以为是着。”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轻淡之间有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

炎绥想起下山不久与林层秋谈起炎浩圈禁他的事时,林层秋慢慢步出昭华殿,立在白玉雕栏前。从那里,可以俯瞰大半宫禁,一重一重的殿宇,整肃辉煌。他一身素衣,却望向远方天际:“人总说自古才大难为用,总说臣贤君嫉,然而反过来,这也正是帝王的寂寞,要提防着所有的人,独在高处不胜寒。”却原来,他那一番话并不仅仅是劝慰自己,也在暗示着他自己最后的结局。

一直静默无声的赵葭韫突然开口道:“陛下不必过于自责,林相曾对臣妾说,他能为陛下重用这么些年,得以放手做一些事,已然铭心感激。”

炎靖闻言,心下更是痛得荒凉:“正因为他不会怪朕,朕才更痛恨自己。”眉头一蹙,一口血就呕在那缁衣上。那缁衣正是炎靖醒来去接林层秋回宫时,林层秋身上穿的那件,早叫血染透。炎靖不叫洗,就这样收了起来,如今血迹干陈,在那缁衣上,斑斑驳驳地黑紫着。炎靖一口血呕在上面,微光下沉沉地s-hi黑着,令人一望触目惊心。

“陛下!”炎绥一声惊呼。他本以为此生无妻无子,注定孤寂终老。不料突然跑出一个儿子来,父子情分虽尚需培养,但满腔关切之情已压抑不住,急痛之下不由望向拙尘。

拙尘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不紧不慢地拨过佛珠,冷冷道:“他急痛攻心,血不归经,大约还有几口血要呕。阿弥陀佛,你们尽管说些林相的事刺激刺激他,把那些郁血呕光了,也就好了。”

殿内刹那沉寂无声。

拙尘一声冷笑:“阿弥陀佛,既然安王、皇后都不愿说,那就由贫僧来说罢。”他冷冷望向炎靖:“贫僧只说两事。在入月别院时,贫僧曾经问林相:你为了炎靖,当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么?他说:我原以为自己是为着百姓,但如今——”他微微一顿,才道:“但如今之后,林相的意思,陛下应该明白罢?”

炎靖合上眼,想起那日太液池上水阁之中,林层秋望着自己,对自己说:陛下待臣至深,臣心亦然。眸光清澈至真至诚。此刻回想起来,彼时欣喜似犹在心底,但这太液殿中已然物是人非,千百悔恨痛惜齐齐涌了上来,嘴角抽搐,一道血痕沁涌而下。

拙尘冷眼看着,又幽然道:“陛下大婚那晚,太液池前,贫僧曾问你:看这巍巍宫城,是否荒凉如冢?陛下彼时踌躇满志,此刻又是如何呢?”

炎靖重重一震,再抑不住,伏倒在那缁衣上。虽见不到他面上气色,但血腥之气却在殿中漫漫而起。烛焰微跳,仿佛在一点一点烧着炎靖的心,将之烧成冷灰一片。

那个轻轻吻着他的额,对他说臣不离开,臣会一直守着陛下的人,远在千里之外,再救不得他枯死的心。

向州水营大寨,沣江苍茫,浊浪滔滔击拍悬崖,一声声悠远而沧桑。炎瀚负手而立,江风激荡,吹得他袍袖飞扬。

密探来报,炎靖已于昨夜抵达凤岳军营,随行的还有禁军统领和凤岳的次子凤群,而五万王师不日开拔,摆足了御驾亲征的气势。

极目远望,只见沣江辽阔,朝霞绚艳,晨光万丈,江上水雾之气渐渐散去,波光映日粼粼耀目,如帝王冠冕上的琉璃垂珠一样光华流转金碧辉煌。

炎瀚迎着霞光冷冷微笑。七弟,炎靖,陛下——一别经年,再聚便是兵戎相见,这帝王之家的宿命,注定应验在你我身上。

明王府司马李徵快步走过来,低声道:“王爷,江北来人了。”

“来的是谁?”

李徵微一迟疑,终慢慢道:“赵皇后。”

炎瀚刹那转身,袍袖猎猎而响,江涛声声也比不得他的心跳声来得急遽,他几乎是带着迷茫的神色道:“皇后?”

——————————————简单分一下——————————————

明王府的大堂上,赵葭韫放下手中茶盏。环顾左右,堂上布置依旧是四年前的模样,而她已不仅是国公赵止的女儿,更是帝王炎靖之妻,大烨朝的皇后。心底滋味便如适才清茶,微苦微涩,淡淡地透着倦意。

炎瀚跨进大堂,一眼就见赵葭韫端坐堂上,虽非皇后命服,却也不再少女装扮,重衣高髻钗铀流辉,却隐隐透着清倦与寂寞,不由唤了一声:“葭韫——”

赵葭韫微微抬眸,站起身来淡淡一笑:“三哥哥。”她的父亲赵止虽只是个安乐国公,不问政事,却颇得炎浩敬重。赵葭韫小的时候也常出入宫廷,与皇子公主也都以兄妹相称。

炎瀚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听她如此唤自己一声三哥哥,心下狂喜,奔到她身前,一把搂入怀里:“好葭韫,好葭韫——”

赵葭韫微微迟疑,也慢慢伸手环住炎瀚的背,深深埋入炎瀚的胸膛里。炎瀚的身上有着沣江江水的味道,苍冷冷的,和她所接触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让她迷恋沉醉。

炎瀚拥着她,觉得心口处温温地s-hi,然后又一点点地冷下去,轻声道:“葭韫,你心里恨我罢?”

赵葭韫慢慢挣出他的怀抱,抬首望着他,眼角犹带s-hi痕,却只淡淡道:“若说恨,葭韫恨了四年,已经恨倦了。”

她眼底的心如死灰让炎瀚惊心,却不能说什么。有些东西,既然注定失去,那又何必惋惜。静默半晌,慢慢道:“他怎么肯让你来?”原本在他的估算里,炎靖若不知道赵葭韫与他的事便也罢了,若是知道了,必定挟以为质,胁迫自己交出林层秋。不想他居然把赵葭韫遣过江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赵葭韫缓缓坐下,微抬下颌,风姿卓越:“陛下说:帝王权术,正大光明。挟人所爱的事,他不屑为之。”

炎瀚眉一挑,正待说话,却听赵葭韫幽幽问道:“如果陛下以我为质,三哥哥会如何做呢?”

炎瀚目中冰冷,如沉水寒剑:“若真那样,我只好对不住林相了。七弟此生就休想再握住林相完整的手了。”

赵葭韫微微一笑,容颜无双,但目中却是幽寒一片:“陛下猜得不错,知道三哥哥你是不会受这个威胁的,反要牵连林相受苦。所以,陛下准我过来了。”

“让你过来谈和?”

“事已至此,还有和可谈吗?”微微摇头,赵葭韫取过茶盏,茶已凉:“是我自己要求过江的,陛下只不过准了我而已。”

深深凝视着炎瀚热切的眼眸,赵葭韫轻轻叹息:“三哥哥,我并不是为你而来的。”毫不理会炎瀚骤然冷凝的目光,赵葭韫好整以暇,唇畔带笑:“我是为林相而来的。林相已将他腹中之子托付于我,作为孩子的母亲,我有责任守护他们安全降生。”

炎瀚惊绝,复大笑起来:“好个帝王权术!好个七弟啊!我炎瀚今日见识了!”

赵葭韫安然端坐,幽幽品茶,待他笑完了,才道:“陛下忧心林相身体,还让我带了拙尘大师来。三哥哥若是有闲暇,能否现下就带我们过去探望林相?”

炎瀚闻言望向堂下阶前立着的两人,一灰衣僧人面容破损刀痕交错,一双眼望着自己冷澈如水,正是先前帝都密探说的模样。旁边却是一个沙弥,微微垂着头,容貌依稀可见,想来是跟着拙尘行走的。

微一沉吟,唤道:“周非!”

一青衣中年男子应声而出。

炎瀚微抬下颌,睥睨着阶下两人:“看看他们是否武艺在身?”

那青衣人身形如鬼魅,倏忽闪到二人身前,手出如电,拙尘只觉得腕间一冷,那青衣人已道:“这位大师是内家高手。”

炎瀚似笑非笑瞅着拙尘,拙尘轻轻一叹:“阿弥陀佛,贫僧愿自废武功。”

“不敢劳动大师,”炎瀚笑得温文秀雅:“周非,你来代劳。”

那周非应了个是,神色冰冷立在拙尘身前。拙尘慢慢合上眼,双手合十,手上佛珠垂落,宣了声阿弥陀佛,淡淡道:“动手罢。”

周非冰冷的神色里不由闪过一丝动容。他是习武之人,深知拙尘一身武艺得来不易,如今一朝舍弃,居然能如此平静从容,心下微微感佩,但手上却不敢稍停,低低道了一声:“得罪了。”一指重重点在气海x_u_e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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