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自有春如海 作者:柳凉生【完结】(33)

2019-05-16  作者|标签:柳凉生

  陈冕道:“山东大旱,边境告急,近几月国务缠身,怠慢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自古以来,哪有丈夫向妻子道歉的道理呢?”华阳郡主幽深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哀伤,缓缓开口道,“其实,丈夫无论做甚么,身为妻子的都应该顺从,又怎可能心怀怨恨呢?”

  陈冕凝望着华阳郡主端庄温柔的脸,良久,终于俯身做了一个揖:“多谢夫人成全。”

  华阳郡主含笑不语,眼底却渐渐蕴了泪。她的声音依然柔和婉转,只是隐隐带着哽咽:“父王早逝,唯有敬儿一子,只求,夫君能留舍弟一条x_ing命……”

  陈冕微微闭目,转过头去:“我三个时辰前已经下了旨意,”他一字一顿道,“赐死,华y-in郡王公孙敬。”

  华阳郡主浑身一颤:“这么说……”

  陈冕道:“他已经喝下毒酒。”

  华阳郡主泪眼婆娑,脸上却依旧保持着一贯高贵的笑容:“夫君为何定要置敬儿于死地呢?”

  陈冕淡淡道,“夫人应该知道,他亦想置我于死地。”

  华阳郡主的泪终于缓缓淌了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失仪,慌忙侧过脸,用衣袖遮住自己的半边脸,仿佛不愿意陈冕见到自己落泪的样子。

  “夫君知道我心中此刻的痛苦么?”华阳郡主的声音有些急促,“我宁可自己只是一个村野乡姑,也要好过生活在这样的漩涡之中,整日忍受被生生劈成两半的煎熬。我眼睁睁看着敬儿一步一步走入夫君的瓠中,却无可奈何,我,情以何堪……”言未必,已是泣不成声。

  陈冕握住妻子的双手,轻轻抬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下一下地摩挲,温柔无限:“夫人千金之躯,陈冕实在有愧。只是,我别无选择。”

  华阳郡主低头不语,良久,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向后退了半步。她已然恢复了平日的端庄,脸上虽然隐约还有些泪痕,但神情却是高贵淡雅。

  “夫君真是铁石心肠。”她定定地看着陈冕,突然两膝一屈,双手高举过顶,缓缓俯下身,以一种极为虔诚的姿态向陈冕拜了两拜,然后缓缓起身,端然站立,裙裾轻扬,长长的发辫散落在宽大的礼袍上,飘飘欲举,恰是一派雍容华丽。

  她的唇边渐渐泛起惯常的浅笑,幽然道:“我一十四岁嫁为君妇,而今,已有十年。十年未能生养,实在是华阳之罪,明日就请夫君写下休书,将华阳遣归罢。”

  陈冕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怅然道:“你我夫妻十年,何至于此。”

  “与夫君一样,华阳亦是别无选择。”华阳郡主笑得温婉,“我亦不想夫君为难。”

  陈冕道:“我从未想过要舍弃夫人。”

  华阳郡主微微一笑,低声道:“去也终须去,留又如何留?”

  陈冕闭目,许久,长叹一声:“至于休书便罢了。一切皆是陈冕的罪过,就当是夫人舍弃了陈冕罢。”

  华阳郡主深深看了陈冕一眼,转过身缓步向门外走去,只走了数步,又停下脚,背对着陈冕,淡淡道:“我明日午时启程,你我今宵别过,此生,只怕永不再聚首了。”言毕,再不多留,带着两名小鬟,头也不回地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夜谈

    陈冕静默地凝望着妻子淡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清冷的夜幕中,不发一言。

  室内极其安静,空气中还弥漫着麝兰的香味,几名小厮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冕几乎凝固的身影,一时间,偌大的房间中只听到冷云峰慢慢翻动卷宗的沙沙声。

  “报——”门口传来侍从的声音,“禀大公子,凉州府左司卫求见。”

  陈冕疲惫地一甩袍袖:“让他明天再来见我。”随之,又转身挥了挥手,“你们几个也去休息罢。”诸人这时才如释重负,鱼贯退出。

  陈冕独自悄立在灯火通明的房间中,仿佛神思都已经游离在外,然而,当他抬头望见冷云峰白色的身影亦跟随诸人离去时,不禁脱口道:“冷公子,请留步。”

  冷云峰恭敬地回转身施礼,陈冕却又有些茫然,一时竟不知说些甚么。他迟疑了些许,方道:“今夜月明星稀,冷公子可愿陪我去院中小坐片刻?”

  ******

  庭院里月色朦胧,点点星光之下,是重重叠叠的树影。

  冷云峰跟随在陈冕身后一步左右,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人均是无话,四周静谧得只听见蟋蟀偶尔的鸣叫声。

  “冷公子来府上已经三个月了罢。”走到一处池塘,陈冕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背靠着栏杆,含笑地看着冷云峰:“让当年的青州第一才子屈身在我府上做一名小小的书记官,冷公子心中难道没有半分的怨言么?”

  冷云峰神情淡然:“那时年少气盛,浪得虚名而已。”

  陈冕轻摇手中的纸扇,月光将他的周身照亮,有一种通透的飘逸。“我那二弟倒是将公子视若知己。记得三年前的秋闱,他定要叫家父出面推举你入围殿试。”陈冕笑道,“他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每每向我举荐你,得空便在我面前吟诵你的诗文。我房中有几幅冷公子的字画,想起来,也是二弟当年送给我的呢。”说罢,朗声一笑。

  冷云峰道:“我与子彦兄只有数面之缘,难得他厚爱,是在下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你当日谢绝参加殿试,家父觉得脸上无光,便责怪二弟胡闹,罚他闭门思过三月。我倒是有心结识,可惜转过年来,却传来了你的死讯。”陈冕道,“二弟那时还赶到青州去吊唁你,想不到冷云峰尚在人间。”

  冷云峰淡淡道:“不过是些江湖上的恩怨情仇罢了。”

  陈冕一笑:“冷公子当年视功名如粪土,三甲登科亦不为所动,而今却亲自登门毛遂自荐,难道,真是为了求官么?”

  “我若另有所图,自当易容化妆、隐姓埋名混入相府,做个无名小卒,再伺机而动才是。大公子让我抄了三个月的卷宗,想必早已把在下的笔迹研究得清清楚楚,只是眼下子彦兄还未回府,大公子对我的身份还是心存芥蒂罢?”冷云峰道,“如果说,冷云峰如今走投无路,只求一介容身之所,大公子会相信在下否?”

  陈冕道:“冷公子此言,莫非是指数月之前,冷月山庄被焚之事?”

  冷云峰叹道:“祸起萧墙,以至于此。”

  陈冕将纸扇悠然一合:“但不知,公子所避之人是谁?”

  冷云峰微微笑道:“宁王,赵扬。”

  陈冕沉吟道:“听闻,宁王在数年前曾向令妹求过婚,却被回绝了。”

  “宁王贵为皇叔,自然怀恨在心,在下一介寒士,又如何与他相抗?”冷云峰看着陈冕,缓缓道,“不过俗话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么。”

  陈冕笑道:“汴京城内,多的是宁王的爪牙。冷公子来此,岂非自投罗网?”

  冷云峰淡淡道:“如果大公子觉得麻烦,现在便可以将在下遣送宁王府。”

  陈冕哈哈大笑,继而道:“我多年前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句话,得冷月山庄者得天下,不知是真是假?”

  冷云峰亦是仰天一笑:“如若是真,我又怎会流落天涯?”

  陈冕道:“我虽不信,但却不能让旁人不信,尤其是那些寻常百姓,街谈巷议,更是深信不疑了。”

  冷云峰颔首沉吟:“宁王亦是。”

  “未必罢。”陈冕道,“或许,造势而已。”

  冷云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姣好的双眉微微皱拢,在清澈的月光之下,更觉清丽脱俗、眉目如画。陈冕望着冷云峰的侧脸,心底不觉暗暗滋生些许赞叹,俊美的男子他自然见过不少,他自己,以及他的弟弟陈彦,都可算是仪表堂堂,但是,像眼前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却实在难得一见。陈冕含笑着把玩手中的折扇:“宁王之心,想必路人皆知,冷公子认为,究竟鹿死谁手呢?”

  冷云峰道:“自古以来,外戚专权,鲜有善终。陈氏一族现在负尽恶名,世人眼里,丞相与大公子自然是大j-ian大恶之辈,佞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赵扬若能将陈氏斩Cao除根,只怕还赢得海内一片喝彩之声。”

  陈冕道:“公子的这番话如若被家父听到,只怕早已是尸骨无存了。”他笑了笑,“不过,冷公子说得不错,对当今皇上而言,陈氏一族,确实是必须铲除的外戚权臣,然则,对大宋来讲,陈冕自认还算是有功之臣。冷公子觉得呢?”

  冷云峰道:“一般而言,权臣入了下流,便成j-ian臣。若是中流,则为枭雄。”

  “如果入了上流呢?”

  “那便是圣贤。”冷云峰道,“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陈冕默然,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光,仰天喟叹:“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然则,能安之者,天命不可知也。”

  冷云峰道:“丞相乃顾命之臣,大公子监国,名正言顺。世人所不服者,无非是皇上不能临朝亲政,却也让宁王有机可乘。”

  陈冕转过脸来:“哦?你是让我还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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