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 作者:一十四洲【完结】(46)

2019-05-15  作者|标签:一十四洲 情有独钟 强强 仙侠修真

  “可他必定是不甘心的,要往后翻,往下悟,直到最后。”

  陈微尘翻至最后一页空白,提笔写下那句“有情来,无情去,相思不如不相思”,声音低了些:“最后见到这句,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更何况,”他看着叶九琊眼睛,“你还不清楚自己的道么?仙道上千年也不出你这样的天才,依我看,焱君也未必及你——可为什么还在二重天的最巅峰徘徊不进?”

  “你的道,是在他当初那忘情的一剑上,悟出了无情。可终究寄在他身上,用有情的心,去修无情的道,叶九琊,你说,你到底是不相思,还是长相思?”话至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呢喃耳语:“我这些天看了你的心法,才算彻底明白你悟道的根基,既觉得他可恨,又为你心疼。”

  他一字一句,落进叶九琊心中。

  叶九琊望着他,那些连自己都不甚明白的陈年往事,随着这人条分缕析一点点清明起来的同时,看到陈微尘总是多情的眼里此时无限哀伤与委屈。

  他伸手想要抚一下这人的头发,籍此来安抚那哀伤与委屈。

  陈微尘笑了一笑,转头躲过去,在那“剑阁,叶九琊”的署名后续下了自己的名字,认认真真又多添上几个字。

  “庚戌年暮春,微尘与叶君合撰于南都知秋别院。

  窗外皓月,案上明烛,万丈红尘,一场大梦。”

第46章 粉饰

  几场雨后, 暮春也将至尽头,日子倒是风平浪静。

  他们曾探望过一回庄白函,书生已经平复不少, 面上看不出什么来,经此变故, 似乎沉稳了许多。

  陈微尘问他是否还要依桃花宴上的成就入朝为官,庄白函点点头, 眼里掠过一丝痛苦, 却被其它的什么掩盖下去。

  他们便依然如故地修炼,偶尔也出去游玩。

  游过了几处有名的胜境,又没了去处。都城在天子脚下,说书先生前朝事讲不了,今朝事说不得,各个不得施展手脚, 很是没趣。

  去戏园里听了几场戏,除了些聒噪的鬼怪故事, 就只有些才子佳人的旧风月。时下人似乎不爱团圆戏,衣色极素的花旦一会儿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会儿又是什么“原来你是假心肠一片待红妆”,十分扫人兴。

  “我们道观的藏书库里也有些人间故事, 大都是些史书。上面写皇朝将覆的时候, 常要有些故事流传出来,诸如天降预言,异象凶兆。我那时悟道尚浅。以为都是编撰脱罪之辞——显得此乃天意, 不能抗拒。不过现在看这里情景,连唱戏都活泼不起来,倒像是人们先早有了预感。我师父说万事万物诞生之初,都有各自的气象在里面,逃不了既定的命数,而万物有灵,即使无知,仍能得到些许昭示,诚不欺我。”谢琅如是道。

  小道士说完,看了看身边几人,想要得到回应,然而大家各自走路,并没有人理他。谢琅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气氛为何突然沉了下去,倒显得只有他一个人不识愁滋味。

  陆红颜常在庭中练剑,暮春时节,乱红如雨,剑势激荡,更加是落花纷纷。她虽身形纤细,剑上的路子却至重至沉,势压千钧处,未免流畅不足。陈微尘书读乏了,便好心提点几句,姑娘倒也听话。

  国师大人没事的时候也来陈府凑热闹,现下正一派慵懒卧在琉璃榻上。星罗渊上极冷,他来了这里,有些耐不住热,衣服是越穿越薄,十分的不像话。

  “我说,”刑秋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他的指代有些不明不白,陈微尘便问:“和谁?”

  “你的剑啊。”刑秋答得理所当然。

  陈微尘不得不向他好好解释,那着实不是他的剑灵化成了人形,而是人化成了剑。

  为此还不得不拿出扇子作证——这才是他连了精血的兵器。

  “啧,以身化剑,还有这样的法子,”刑秋道,“须知万物有灵,由物化人易,由人化物难。哎呀,陈兄,我不得不可怜你了。”

  仙道魔道各有些不通的法论,陈微尘问:“这是从何说起?”

  魔帝伸出手来,那小凰乖觉地飞到他手上,任他把玩,他轻飘飘道:“这些畜生才当真活的干干净净,你看这世上,除了人,又有什么东西有这么多烦恼?可见生烦恼易,灭烦恼难,生牵绊易,斩牵绊难。那些灵物灵兽,修成人形,懂得世情,一万个里面就能有一个,不过多学了些东西,算不上稀罕。可这人——人这个东西,又有几个能斩断七情六欲,无牵无挂地做一个物件?而他能化剑,就必定有了那样心境。陈兄啊,你看上了人家,人家可不会把你放到眼里呢。”

  陈微尘被戳中,差点要吐一口血,y-in恻恻道:“刑兄,你若再不长些眼色,管住自己的嘴,不知要惹上多少仇家。”

  刑秋哼一声:“我还怕有仇家不成?”

  陈微尘晓得如何治他,拿来本佛经盖他脸上,道:“你这是造了口业,要惹和尚生气的。”

  刑秋叹一口气:“生气,生气也好,我毕生是不要再见他了。”

  便闷闷不乐地转一个身,闭嘴不说话了。

  陈公子只好去赔不是——好不容易才哄回来。

  他心里想,这两个人当真是穷极无聊,到了互相捅刀为乐的地步、

  刑秋也补救道:“不过呢,他既然肯化剑让你用,想来是不把你当做外人的。我看寻常时候,他也和你举止亲密,近来几日却不是这样——是怎么了?”

  陈微尘却没有答,却问:“你对那和尚动情过不曾?”

  刑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了一声:“我宫中美人成百上千,找哪一个不成,要想不开去跟秃驴谈情说爱?”

  陈微尘道:“那你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刑秋略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与他二十年未见,满心高兴去他寺里,只想能见上一面,叙一叙旧,常待在一处,他既讨厌我不走正道,又嫌我误他修行,连见我都不愿的,实在让我难过。”

  “我初时也是只想跟在他身边,”陈微尘想起那日鬼迷心窍,差一点就要逾矩的情形来,道,“可大半年下来,越来越不满足,愈发管不住自己,既亲密了,又想再亲密些。”

  “陈兄,我看你是彻彻底底动了凡心了,”刑秋置身事外,捏着嗓子学戏腔,“陈哥哥,你呀,你——好自为之——好自为之罢!”

  陈微尘笑了笑,指尖摩挲着扇面:“也罢。”

  刑秋见他笑意勉强,便转了话题,又懒洋洋了起来:“再过些日子,我就要给那Cao包皇帝告病。竟想让我主持封禅大典——他是真觉得自己是正统天子,可我怕被天打雷劈,还是早早躲开为好。”

  陈微尘:“何时封禅?”

  刑秋算了算:“这月的二十四,不远了。”

  说罢,国师大人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庄白函,他似乎过得不错,也讨了皇帝的喜欢。Cao包厌烦了朝中那些木头一样的老呆头鹅,对这些年轻后辈极好。看中他文章端正庄严,还把书写封禅文的差事给了他——可气死了那些一身酸腐气的老呆子,没揽到这样名垂青史的好差事,几乎要去撞柱。”

  陈微尘略有意外:“我以为他不是这样会顺应时势的人。”

  “确实不是,”刑秋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这对他们凡间文人说,该是一件大喜事,路上遇见,便恭喜他为皇朝写封禅文,要流芳百世,你猜他说什么?”

  陈微尘摇摇头。

  刑秋道:“他并不高兴,说什么‘史家直笔,百年之后,自然分清正统、僭伪、王霸与偏安,来日青竹册上,我与皇帝与你,都不过一介跳梁小丑’。”

  陈微尘:“果然还是没变,你怎么回?”

  “我?”刑秋勾唇笑了笑:“我说,我管它正统还是偏安,只看皇帝怎样找死,然后便走了,没再与他说话——我们原没有多少交情,没话可说。”

  “后来,”刑秋眯了眯眼睛,“走到巷子头的时候,听见他笑了一声。”

  陈微尘展了扇子缓缓摇:“有趣。”

  送走了国师大人,已是傍晚,用过晚饭,又消磨了一会儿时间,陈微尘便昏昏欲睡起来,回了卧房——他这几天似乎总爱困乏。

  昏昏沉沉间,听见叶九琊脚步声近了,等人退了外袍,到了床边,伸手拉过来,抱住不松手,将脑袋枕过去。

  叶九琊拿他没有办法。

  陈微尘从那天与他一起撰完《长相思》剑谱后,便不怎么爱说话了。平日里常带的笑意也减下去不少。

  只是夜间仍要与他同床共枕,还非要抱着才能睡得安稳。

  他手臂无处安放,只好回拥过去。

  这样境况下无法观冥修炼,久了,也渐渐习惯入眠。

  然而最近几天却睡不得。

  叶九琊趁着昏暗红烛,恰能看清陈微尘脸庞——闭上眼的时候,看不出神情,像是已经忘忧,显得格外乖顺。

  明月渐升,至中天的时候,怀中人忽然轻轻颤了起来,眉头微蹙起。

  ——这几日来,午夜总会如此,过上一会儿,才能好起来,他探过陈微尘经脉,并无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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