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出书版) 作者:偷偷写文(下)【完结】(14)

2019-05-15  作者|标签:偷偷写文 虐恋情深

  黄明德应声:“万岁吃过点心就已经移驾东暖阁。留我在御书房打扫呢,就听孩儿们报说千岁您到了,怕耽搁千岁要事,故此老奴亲自前来领路。”

  陈则铭点点头。

  跟着黄明德走了一段,陈则铭心中忐忑之感非但不褪,反倒觉出更多的不对劲来。

  黄明德是萧谨贴身太监,萧谨去哪里不带着他,怎么会留他打扫?

  之前那小宦官更是越想越眼熟,分明是见过的,只是忆不起时候。

  他环顾周遭,正望到巡夜兵士身负的弓箭,突然悟起,那少年内侍可不就是之前被萧谨用箭s_h_è 过的那个。

  那么,那眼色果然是示警。

  他心中咯噔一下,脚下立刻停了。

  黄明德回头,疑道:“千岁?”

  陈则铭脸色苍白,朝他摇了摇手,低声道:“我头症近来犯了,总是不大舒服。”

  黄明德连忙来搀扶他:“那等会老奴叫太医过来。”他顿了顿,低声道,“万岁还等着千岁呢,得快点。”这老太监声音中有种难以掩饰的急切,似乎在期待什么。

  陈则铭瞧了他片刻。

  身后几名人高马大的宦官一直寸步不离跟在他两侧,此刻的他当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这几人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惊动了卫士,深宫大内之中他也没希望逃脱。

  他双手冰凉,不是因为身陷困境,而是因为萧谨原来真下了这样的决心。

  这便是调朴寒重为殿帅的真正用意所在了。

  表面上陈则铭还是兵权在手,但宫苑已经不是他的势力范围——除了静华宫,宫中禁卫已经全是朴寒的人。这样的调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足以把魏王逼反,却足以让魏王受制。

  可真正致命的原来是后头这一步。那些赏赐果然全是用来花人眼惑人心的而已。

  汗血宝马当然是个饵,设局的人料定了他急于面圣,等不到第二天。

  这样的棋不是萧谨能想出来的,可他用了。

  朴寒虽然曾是萧定的人,萧谨却把他从底层再调了回来,这是提拔之恩。那拘杀魏王时,这个人便是可靠的。

  陈则铭分析得异常冷静,他似乎突然心思通透起来,能看得清每一丝隐藏在事实背后的线索。

  他把它们一一串起来,顺着线头看下去,他看得漫不经心,似乎踏入这个圈套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同名同姓的旁人。

  他猛然间意识到韦寒绝是不得不走,否则他在朝为官的大哥怎么办,他的家人怎么办?陈则铭觉得为家人而退的少年与当年的自己异曲同工。

  他把那点残留的不甘抹掉了。

  陈则铭仔细看了看黄明德映在灯下满是褶皱的脸,这老太监笑得好生谄媚,似乎又看不出与平日的区别。陈则铭突然觉得也许是自己多心了,萧谨那样一个孩子,会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

  直到他点点头,黄明德才如释重负,又叫了人过来搀扶魏王。

  陈则铭让那人退下,道:“不至于。”

  黄明德笑道:“那便好,千岁自己千万走好。”这话似乎语意双关,陈则铭嗯了一声。他想对方其实并不需要自己作答了。

  到了东暖阁,黄明德并没进去禀告,直接将殿门推开,请他入内。

  那里头灯火辉煌,但就是没半个人影。

  陈则铭撩袍走了进去。

  门从身后被合上了。

  殿中烛火一盏接一盏,风一吹过,纷纷张牙舞爪跳跃不止。过了一会,光线骤然暗下来,那是夜风穿堂而过,吹灭了几盏宫灯。

  阁内没有伺候的宫人,于是熄掉的灯也没人续火。

  陈则铭默然站在门下,听着空旷殿内的动静。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很多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又被压抑得细不可闻,但他还是听到了。他想象着那屏后的军士此刻均是被绷成弓弦一般的紧张,嘴角不禁勾起嘲弄般的笑容。

  他的心或者是落了下去,或者反而却踏到了实地,因为猜想已经终成现实,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

  他静静等待事情的继续发展。

  这么站了许久,偏殿的门才开了。为首的身披锦袍,心神不定,正是萧谨。

  看到陈则铭,少年皇帝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有些慌乱,怔了片刻,才慢慢走入,到龙椅前坐下去。一旦坐下,他因为年少而显得单瘦的身体就不免有些佝偻起来。

  几名佩刀卫士挡在他身前。

  陈则铭很惊奇萧谨依然肯出现,或者正是因为这感叹,他的心终于能觉察出伤处。

  他跪倒在地,道了圣安。

  萧谨始终不看他,也不开口,也许因为紧张。

  皇帝不说起身,于是陈则铭便没起身,他抬起头,看着座上那个少年。

  他一手将他扶持起来,全心全意教他武功,真心真意想辅佐他成为明君,而他,终于还是容不下他了。

  萧谨觉察他的目光,将脸侧回一些,这少年紧紧皱着眉,他还不习惯背叛,还是会内疚,这些感受使得他在陈则铭眼前,如坐针毡。

  陈则铭看在眼中,终于能有些欣慰地舒了口气,然而已经走到这一步,又何必回头呢。

  陈则铭俯低身体,清晰道:“臣头痛之症近日频发,枢密院事务繁忙,臣自忖已经不堪重任,早该避让贤路。恳请万岁收回三衙兵权,臣欲就此致仕,望陛下恩准。”

  他也不说废话,开口就直奔主题。错过这一刻,便可能再没机会开口了。

  陈则铭的声音并不算大,可殿中四下都寂静无声,于是萧谨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的每个字。他露出意外和无措的神情,呆呆看着跪在原地不肯上前半分的权臣。

  陈则铭若是同往常一样,跪安之后起身进言,那在接近萧谨的途中,屏后的卫士便会冲出来,一拥而上,将他制服。

  陈则铭却跪得离他远远的,自动交出兵权。

  萧谨慌乱了,这反应脱离了杜进澹与他的策划,而他缺乏应对的机敏。

  他用很久时间才下得了这个决心,如果不是陈则铭坚持要把朝廷封赏散给军士,印证了杜进澹笼络人心之言,他也许还要迟疑下去。他要将陈则铭拉下马,落去他的爪牙,这样他才能安心长久的把这个人放在身边。

  他料想过陈则铭的各种反应,那些画面中有愤怒,有争议,有不服,甚至有唾弃,唯独没有这种常见的平静。

  这平静如水导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屏后无人,似乎他还是那个满心依恋魏王的少年君主,这平静引诱他回想到这个人的好,一点一滴,润入心中。

  然而到这一步,还怎么可能回头。

  萧谨无言,他干瘪瘪地坐着,不能反应,直到陈则铭将上面那段话又重复了一遍。

  萧谨猛地站了起来,败退般从来路颓然逃出去。那几名卫士面面相觑,连忙跟着退走。很快屏后脚步声悉索而去,不时便退尽。

  殿中终于静了。

  侧殿的门带着深深叹息般的声音关合。

  隔了许久,又打开。

  一名内侍端着笔墨,悄无声息地走入,走到依然跪着的陈则铭身前。

  陈则铭抬起头,那内侍跪倒下来,弯身将纸托在盘中,再将那盘子端起。

  陈则铭提起毛笔,看了看偏殿的门。

  萧谨在吗,他敢在吗?他宁可他是敢的,他宁可他自己抛下这张纸,用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势逼他来写这奏章。那么他可以告慰自己,自己培养出了一个不逊萧定的君王。

  然而,萧谨隐去了。

  陈则铭只看得到殿中微弱的灯光,这光芒只能照到门外几步,再往外便是黑沉沉的夜色。就如同命运,你只看得到几步之内。

  殿内落针可闻,他一笔笔写下自己致仕的折子,如他夜批奏折时一样,一丝不苟。

  待最后一笔落定,他从头又看了一遍,确认所叙无误,这才将笔抛入盘中。

  那小内侍掩卷收笔,起身欲退。

  陈则铭突然伸手拉住那内侍的袖子:“转告陛下,静华宫中之人,臣将亲手除之。”

  那内侍吃惊回头看他,却见他脸色镇定如常,并不像在说胡话的样子。

  内侍瞠目望他片刻,脚步混乱,匆忙奔出殿去。

  隔了一会,有人返身回来,却换做是黄明德。

  陈则铭缓缓起身。

  黄明德到他跟前,低声道:“恭喜千岁,陛下准了。”陈则铭冷冷看着他,这目光似乎带着刀刃剐下来,黄明德抬头骇然,不禁退了半步。

  偏殿的门也终于落锁。

  锁链相扣的声音似乎惊动了烛光,它们微弱地跳动,奄奄一息。

  陈则铭独自坐在宝座下,看着月光从窗格里探进来,一寸寸地攀爬。

  他没有半点睡意,也没回头再想什么。

  他不想萧定,更不愿意想萧谨。

  他只是空落落坐在那里。

  等待天明。

  【番外三】

  陈则铭醉了。

  他将额抵在桌上,不住述说着什么,声音极其细小,含糊不清。

  桌上灯光如豆,他的脸被隐在y-in影之中,于是对面的萧定无论是从哪个角度,也只看得清他头顶的发髻。不过,萧定也并不想看清此人此刻的表情,相反,对于这样的醉酒呓语,他向来都颇有些厌烦,他是个自律的人,因而对旁人酒后失态也从来不屑。可这屋子里实在冷清太久了,导致这种他自小讨厌的絮絮叨叨,在这一刻居然也能忍受下来。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4/56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