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彦抬头看了眼从容应对的陆明,眼中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悲哀。
“罢了,你先退下吧。朕想休息会儿。”
“要云湛留下伺候皇兄吗?”陆明问道。
陆彦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不必了。你先将他安置好。你也先下去吧,朕想好好静静。”
“遵命。”陆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这j-i飞狗跳的一夜,可真是折腾。
云湛在外面见了陆明,赶紧迎了上去。
“王爷,接下来怎么办?”
“你先在后宫住下,一切随机应变。若是他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你赶紧通报我。”陆明压低了声音对跟在身旁的云湛叮嘱道。
云湛点点头,这才随了引领的內监折去了别殿。
陆明负手站在院子里,看了看表面平静的寝殿,心中始终觉得有些不安。
他觉得陆彦的反应好像有些不太正常,但是到底不正常在哪里,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看样子,还是早些借助枭阳之力将陆彦逼下皇位得好。
栖梧宫一夜就没了主人。
伺候了独孤竞多年的李公公直到第二天才知晓独孤竞已然带着杜衡“出逃”,顿时吓得老脸蜡黄。
“怎,怎么会这样?凤君怎会跑了?!”这两年,李公公也算见惯了陆彦与独孤竞之间各种争吵,虽然这一阵两人是吵得凶了些,但是他总以为皇帝与凤君毕竟恩爱多年,就算再怎么吵闹,最终还是逃不过那句老话——床头吵架床尾和。岂料这一次凤君居然怒而出逃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栖梧宫,想到自己在这宫中的靠山已无,顿时神情大恸地哭了起来。
便在李公公哀哭之际,一队内廷侍卫已经进入了栖梧宫。
李公公吃惊地看着这队进殿之后便自觉分列站开的侍卫,这也赶紧站到了一旁,在这皇宫之中,也唯有皇帝御驾有如此气势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陆彦就在陈恩的陪伴之下,缓缓走了进来。
“老奴叩见陛下!老奴未能看好凤君,老奴罪该万死……”李公公以为陆彦是因为独孤竞出逃一事来向自己问罪的,想也没想就跪了下去。
陆彦看都没看跪在面前的老太监,他环顾着曾经非常熟悉的宫室,喃喃说道:“独孤竞这匹野马,朕都看不住,何况你区区一个奴才。”
李公公听到陆彦这么说,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偷偷抬头看了眼陆彦,却见对方抬足之间竟有些跛行,也不知什么时候受了腿伤!
莫非是凤君昨晚去未央宫把皇帝打伤了?!完了!这辈子对方怕是不敢再回来了!
“先下去吧。”陆彦负手往栖梧宫的寝殿步了去。
陈恩看着陆彦那落落寡欢的背影,欲言又止,只好吩咐侍卫们都退出栖梧宫外等候,当然他也没忘了把还跪在地上李公公一道拖了出去。
栖梧宫的寝殿,一度是陆彦与独孤竞的爱巢。
这里无疑曾是个欢乐之地,但是现在却如此冷清。
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不少杯盏,洒落的酒水洇了下去,在氍毹上留下了暗红色的痕迹,本来盛放在盘子里的瓜果r_ou_脯也散了一地。
不知道是不是独孤竞的意思,这间屋子竟无人打理,任由昔日欢爱之地变成这副狼藉模样,难道就能抚平他心中的不甘吗?
陆彦神色寂寂地打量着这间凌乱的房间,酒水的味道还弥漫在屋子里,这两年来,他总是责怪独孤竞嗜酒,却未曾好好想过对方何以如此。
他转过头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像,那是独孤竞当年刚进宫不久之后陆彦特意要求宫廷画师为对方画下的。
画上的容颜依旧俊美无俦,那双用青金石粉点染的蓝眸也正顾盼生姿。
“竞儿……”陆彦痴痴地望着挂画,眉间悄然泛起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愁绪。
待他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地唤出独孤竞的名字时,这才倒抽了一口冷气,目中一沉,低下头移开了视线。
然而床边木制的脚踏上有什么东西一下又扎进了陆彦的眼里。
他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为了看清楚脚踏上那黑漆漆一片的东西,这位尊贵的帝王半蹲下来。
原来这黑漆漆的一片竟是一簇毛发。
并不是太长,有点微微的卷曲,拿在手里还有一些扎人。
这不是独孤竞身上最让自己讨厌的胸毛吗?!
陆彦恍然大悟。
他冷笑了一声,正要把这讨厌的东西随手丢掉,可他很快就吃惊地站了起来。
灰蒙蒙的光从窗□□入之后,正好映在脚踏这个位置,浮尘在光里缓缓地扬起又落下,陆彦的目光却径直盯在了那些不那么美观的毛发上。
他的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就出现了独孤竞坐在床头恶狠狠拔去胸毛的模样。
就算是做这种事,那家伙一定也是恶狠狠的吧……
“哈……哈哈哈……”陆彦忽然笑了起来。
但是他笑着笑着就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就连那笑声听起来也变得酸涩了。
北原与大耀的风俗相差甚远,一望无际的Cao原如同一片绿色的海,而在这绿海之上,一顶顶帐篷接连相依,蔚为壮观。
这里正是北原兀蒙汗王独孤羡亲自统辖的领地。
“这就是我的家。”独孤竞看着怀里被异域景象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杜衡,轻笑了一声。
自从进入北原地界之后,独孤竞一行就弃了马车,以骑马行进,杜衡不善御马,独孤竞便让他与自己同乘一骑,对他也算是照顾周到了。
杜衡吞了唾沫,没想到自己当真跟着独孤竞来到了那个传说中茹毛饮血的北原之地,心里不由有些发毛。
“我只在书上见过北原民风,不想竟是如此景象。”
“下来吧!”独孤竞翻身下了马,他见杜衡在几近一人高的马上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落脚,这又伸手亲自将对方抱了下来。
杜衡被独孤竞抱在怀中那一刻,顿时红了脸,他赶紧下了地,站到一旁,此刻仍是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还请凤君自重……”
“呵,你倒是对陆彦一片忠心呐。”独孤竞轻嗤了一声,也没多搭理对方,他唤来侍从用北原语叽里咕噜地交待了一通,这就让人将杜衡先带下去休息了。
独孤竞刚安置好杜衡,已有几名带刀的帐前力士向他快步走来。
“左日逐王,汗王有请!”
兀蒙汗王独孤羡乃是独孤竞同胞兄长,自前任汗王去世之后,他按照北原传统继任了王位,与这位年龄最小的胞弟也已有数年不曾相见。
独孤羡昨日才听闻了独孤竞回国的消息,独孤竞以凤君之身份嫁入大耀之后,这些年也就回来过一两次,每次耀国那边都会事先许久便知会这边,让北原预先派出接应使。
这一次独孤竞匆匆而回,独孤羡心知必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若论以往,谁若敢欺负他弟弟,他定要亲率铁蹄踏碎对方的脑袋。
可是现在……独孤羡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目中沉凝,就像这Cao原上的落日一样,威武的兀那汗王也难免步入衰亡。
“汗王,前一阵子枭阳派使者来表述了盟好之心,如今左日逐王已从大耀回来,咱们这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北原叶护贺兰茂在旁进言,自从独孤羡患病以来,他便奉命随侍汗王身旁,协理政务。
独孤羡皱了皱眉,并未言语,此时外面有人高声传报左日逐王觐见,他这才惊喜地瞪大了眼。
“见过汗王。”独孤竞乍然见到苍老了许多的王兄,微微一愣,随即上前半跪行礼。
“阿六!”独孤羡笑着上前,口中唤起了独孤竞的小名,将对方搀了起来。
独孤羡上下打量着长得又高又壮的小弟,使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好啊好啊,长得这么壮实了,不愧是萨朗汗的子孙!”
独孤竞此时却是笑不出来,他压低了声音,颇有些自嘲地意味摇了摇头。
“大耀的皇帝可不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当年他来北原求亲之时可是许诺会一辈子珍惜你!咳咳……”
独孤羡终归是替自己的弟弟生气,激动之下引发了旧疾,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汗王莫气,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在那里终日只能被关在深宫之中,顶多去那巴掌大的御苑中打打猎,怎么比得在北原的广阔Cao地上纵马奔驰来得痛快。”
独孤竞搀了独孤羡坐下,他转头看到身旁的贺兰茂,忍不住又问道:“汗王这是病了吗?”
贺兰茂艰难地点了点头,正待说话,而此时一直咳嗽的独孤羡忽然身形往前一送,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无妨!你回来就好……”独孤羡岂不知自己的病已是药石罔效,他正担忧自己身故之后,被封为左贤王的幼子独孤凛在北原这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如何继承大位,如今这个素与自己亲善的胞弟回来,或许能帮上一些忙也说不定。
独孤羡叫来贺兰茂,对他低语吩咐了一番之后,这才屏退了众人,独留下独孤竞与自己相对而坐。
独孤羡听完独孤竞所讲述的经历,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想到那陆彦倒是挺怕你的。不过你如今这么折腾了他一顿,怕是他要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