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
“这么说，当年的你，并不是讨厌我，是吗？”
“你是小姐意中的人，而我是龙家的死契家奴，若是有一天小姐嫁给你，将我作为陪送家奴的话，我还要奉你为主，我没来由地冒犯你所为何来？”叶明昭语气平淡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最初，是你对我十分反感。当年黑虎涧一战，你因我杀赵三娘，极其厌恶，不是吗？”
这一刻的凤云霄，恍惚中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是穿越了时光，在和少年的七叶对话，略感尴尬。然而，这场对话真实的发生，却是时隔多年，物是人非。
“不过，即使是这样，你到底还是心存慈悲，在看到我受责的狼狈苦楚之后，仍然愿意伸出援手。你曾经对我很好，我无法不感激。要不是后来因为月明，也不至于反目。你招惹的人太多，而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都被你招惹了，我又怎能不怀恨。只是事到如今，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说罢，他抓住白马的缰绳，一踩脚蹬，翻身上了马背。
不断地问禅，正是因为心中充满迷惘，希望能够得到解脱。可是，任凭如何努力，他却始终无法解脱。世间诸毒，贪嗔痴最是难断，世人都爱执着，而他的执着尤甚。即使明白这一切，他也无法改变。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从最初对我的反感厌恶，到后来对我异乎寻常的观感。我也不懂，为什么你会喜欢我。我的x_ing情不好，连心x_ing都有极大的欠缺，换作我是别人，我都不会喜欢我自己，你却为何执着于这样的我，却不懂得珍惜那样温柔而善良的痴情人。”
凤云霄低低地叹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能说得清楚明白，又何谓情。纵然你认为你自己诸般不好，但我偏偏就是喜欢。你认为好的人，我也并不是觉得不好，只是我，不喜欢。”
“你……”
叶明昭无言以对，最终只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颜夫人的事，望你留心。这是月明最后的机会，拜托了。”
第99章 第 99 章
夜色降临，黑暗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清风堂门前，悬挂的灯笼光芒黯淡，随风轻轻摇摆。眼下，已是二更时分，寻常人家，到了这时都已经睡下，但就在这个时辰，清风堂却来了一位客人。
这个人，是凤云霄。
前日叶明昭登门拜访，求问水冰心下落，彼时凤云霄告知他虽暂时不知水冰心人在何处，却答应了他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他。因此当守门人告知凤云霄来访时，叶明昭连日来沉郁y-in暗的心情，似乎出现了一线阳光，只是不知今夜凤云霄的到来，是否能真的给他带来希望？
来到叶明昭的房间，看到躺在床上之人，那面目全非的容颜之后，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凤云霄也不由得惊呆了。
当年纳兰月明曾号称“玉琳琅”，即盛赞其姿容秀雅，风采翩跹，令人可羡可爱。可如今，面对着这鬼魅一样可怖的脸容，有谁还能认出，这就是那清秀貌美的纳兰月明？凤云霄直愣愣地看着，几乎难以置信。
“纳兰……纳兰？”
他试着呼唤对方的名字，又以手轻推两下，纳兰月明却依旧闭着双眼，全无反应。凤云霄怔了一会，低声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从救回来时就是这样，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而今，清醒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看着纳兰月明，叶明昭难掩忧虑。“你有颜夫人的下落了吗？”
凤云霄顿了顿，答道：“是的，我这就可以带你前去。”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叶明昭的眼中骤然现出了神采，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苦涩之意，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继续道：“你不要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纳兰一定会有救的。”
“……多谢。”
叶明昭回头看了一眼纳兰月明。“月明的状况，已经不能再耽搁，烦请你为我带路，这就动身吧。”
凤云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天刹盟覆灭，颜烈死讯传出，水冰心便失去了踪影。她走的如此突然，以致于整个凤鸣楼上下，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当时还远在沧州的凤云霄，自然更不可能未卜先知。只是，他与颜烈的关系，非比寻常，毕竟年龄相差不到十岁，很多时候，凤云霄并不肯喊颜烈舅舅，而颜烈似也默许了他平辈论交的轻狂，虽是舅甥，倒更像是朋友。有些事情，颜烈从不瞒着凤云霄，就连他与水冰心如何相识，结缘，直至成为夫妻的事，凤云霄也都知晓。
江湖风波，刀锋舐血，美人救英雄的传奇。
看到颜烈与水冰心的时候，凤云霄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以水冰心那样医者仁心的女子，怎么会看上颜烈这种黑道魁首？一个以救人为己任，一个却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这两人的差别，不说是天壤之别，也完全是黑白分明，为何那温婉善良的女医者会愿意嫁给这种男人呢？即使“这种男人”，就是自己的亲舅舅。
在为自己的感情所困之前，凤云霄从来都觉得，情之一事，令人困惑难解。
不过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现在的凤云霄，没有任何时候能像如今这样感激颜烈，以黑道魁首的身份，竟能将那位非凡的女医者拐来作妻子，否则眼下纳兰月明的困境，如何求助。
夜色渐渐散去，幽暗的山峦在依稀的晨晖中，出现在了眼前。
“到了。”凤云霄跳下马来。
叶明昭举目一望，只见山间雾气缭绕，Cao木幽深，这里，就是水冰心隐居的所在吗？
为了避免给水冰心带来麻烦，离开官道后，就弃车而改骑马。虽然纳兰月明的身体状况，经不起路途辛苦，也无可奈何，叶明昭唯有用衣带将他和自己系在一起，让他趴在自己背上，以减轻不适。即使如此，这样的颠簸对此时的纳兰月明来说，仍是太过辛苦，一路之上全仗着叶明昭不时为他输入真气，才勉强支撑下来。
叶明昭先下了马，再小心翼翼地将纳兰月明抱下马背，负在背上。凤云霄前面带路，他背着纳兰月明随后同行。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气氛沉寂而忧郁。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来到了一处山谷。
凤云霄这时才回过头来，对他说道：“再过不远，就是夫人隐居的所在，幽峦叠嶂。当年我舅舅遭人暗算身受重伤，就是被夫人所救，在幽峦叠嶂养伤数月，得以康复。后来，他们就成为了夫妻。”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寂寂的空谷中，天光未明，早晨的山谷异常安宁，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就只有偶然传来早起的鸟雀鸣声，令这山间越显幽静。
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叶明昭心头焦急，刚想发问，凤云霄已停下脚步，向前一指。“你看。”借着他手势的方向，叶明昭看到路边一块奇石坚立，上刻四个大字：幽峦叠嶂。他便明白，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夫人，我将求医人带来了！”凤云霄忽然扬声道。
他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不绝，惊起四方鸟雀。随着这话音，只见那幽暗之中，突然闪烁出了灯火的光芒，灯光急速移动，不多时，一位提着灯笼的青衣女子，已来到了面前。
第100章 第 100 章
这青衣女子正是颜烈夫人，水冰心。
看到叶明昭，水冰心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致意，出声道：“随我来。”说罢，转身往回走去。凤云霄紧随其后，生怕叶明昭不明白，一路走一路解释道：“为防歹人，幽峦叠嶂四周设有阵局，如果不擅长奇门之术，无人带领的话就会迷路。这里远离尘世，又地处隐密，夫人回到这里，也是安全考虑。”
幽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看着前方女子的背影，叶明昭心中不禁闪过这个念头。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颜烈得到如斯美眷，又在这世外桃源安渡过岁月，却依然放不下世俗之争，终究回到江湖之中。却不知在死劫临身的时候，他有没有后悔？或许回顾前尘，在他最后的心愿中，唯有但望来生，能够结庐山□□婵娟，再不问红尘万般纷扰。
数间竹庐，坐落在山谷高处，这里就是水冰心居住的地方。山风一吹，送来阵阵清香，叶明昭只觉得这香气十分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花。直到他登上高处，看到山上的瀑布流淌而下，汇入谷底，天然形成一处深池，这才发现这是什么香气。原来如今才是春天季节，可那池中竟然盛开着夏日才有的莲花，荷叶碧绿，莲花红艳，随风飘来的正是荷叶的清香，这季节错乱的奇异景象，令他惊诧异常。
见叶明昭盯着谷底发愣，曾经有过同样体会的凤云霄，立刻明白过来，知道他是被那不该在此时盛开的莲花所惊到了，不由微笑。然而他立刻又想起颜烈，当年必定也是同样的感受，不由黯然。
水冰心推开房门，说道：“叶少侠背了病人一路，一定累坏了，快将他放下，我来看看。”两人便跟着她进了屋，叶明昭将纳兰月明放到床榻上，水冰心点起灯火，来到床边看视。
纳兰月明昏睡不醒，他的脸在灯光的照s_h_è 下，越发显得诡异骇人。水冰心将四指搭在他腕上，诊了半晌，又伸手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沉思了片刻，转身从桌上拿出一个瓶子，示意叶明昭将纳兰月明上半身抱起，捏住他的下巴，令他张嘴，自己将瓶塞拔去，把里面液体的一半倾入纳兰月明口中，再辅以手法迫使他咽了下去。
“夫人，这是什么？解□□吗？”凤云霄问道。“也是，也不是。”
“那么他……还……有救吗？”叶明昭几乎是艰难地问出了这句话。看到他在问话的时候，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心口上，似是强行压抑着什么却不自知，凤云霄的心头也似是被绞住了一样，却也不知是为何而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