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作者:吴沉水【完结】(15)

2019-05-15  作者|标签:吴沉水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布衣生活

底下一片乱七八糟的应和声,只有栗亭拍着桌子掩面叹息道:“俗,一群俗物,太丢人了,简直太太丢人了。”

我笑着将树叶凑近嘴唇,吹了一曲高昂而欢乐的《新嫁娘》,这是流传京师附近数百里的嫁娶老调,大伙几乎耳熟能详,加上在座的伙计大多年轻,谁没对婆娘遐想过,谁没个洞房花烛的憧憬?一曲吹毕,众伙计群情激昂,纷纷喝彩叫好。只有沈墨山大失所望地道:“不好听。”

我奇道:“怎会……”

“这钱响儿直接落娶媳妇上,这不是暗喻娶亲花钱这桩无底洞吗?晦气晦气,不好听。”他挥手懊丧地道。

众人又笑,这回连刘铎大掌柜都看不过去,扯扯他的袖子低声道:“爷,您只管浑说,传了出去,看哪个正经人家的小姐敢嫁您?”

沈墨山满不在乎地道:“那正中我意。”

栗亭打断他连连哀嚎道:“我的东家,求您别再耍宝行不?易公子可是京师第一琴,我们寻常容易听得见么?好容易有一回,你还非得搅和了,你这安的什么心啊?”

沈墨山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复杂,终于率x_ing一笑,摊手道:“好,我不打岔,小黄,还有拿手的没?再赏我们一曲。”

“是啊,请易公子再吹一曲。”

我微微一笑,捻起跟前干净瓷碟上的另一片新叶,欣然道:“那我再献丑了。”

我正色吹奏第二曲,这是我自己谱就的新曲,无名,但曲调柔缓安详,平静悠远,是唯一一曲,我为自己而写的曲调。那一年我为夜夜无眠所苦,突发奇想,若能编成新曲,只为助眠,该有多好。曲子写成以后,我才想起,只有我一个演奏者,我要如何才能让自己入眠呢?于是,这首曲子后来变成了哄琪儿睡觉的安眠曲,遇到他不肯好好睡觉的时候,屡试不爽,着实令我轻松不少。

随着曲调辗转起合,似乎有暖风拂过每个人的心田,再加上西域异香的熏陶,席间每个人都渐渐眼皮耷拉,东倒西歪,慢慢伏在桌上睡下。我目光微眯,直直看向沈墨山,却见他似乎在努力挣扎着睁大眼睛,目光盯着我,已经开始变得凌厉。我心里一惊,立即加重曲调中催眠的分量,他似乎有些抵挡不住,身子越来越歪,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担一般不能睁开。

就在我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沈墨山竟然咬牙抓住桌上筷子,举起就往胳膊上刺去。我心中大急,这里所有人,我只忌惮他一个,如果他不能成功被我的曲调所获,则要前功尽弃,而且若再被他所捕获,下一次要逃脱,怕没那么容易了。

我一狠心,转换曲调,变得更加温柔缠绵,直如情人床榻低语,直如相思梦中隐现。这个转调实际上是很危险,若听的人无情无义,心中无有挂念之人,则不会想去入梦相见,也即不会被曲调所惑,但沈墨山扎下的筷子却无力只在胳膊上轻轻一碰,随即跌开,他双目逐渐温柔氤氲,嘴角似乎带上一丝笑意,终于慢慢地闭上眼睛。

我心里一松,曲调也呜咽转下,渐渐低不可闻,满座的人皆沉酣入梦,我立即抱起睡得昏天黑地的琪儿,迈步朝前院奔去。哪知踏出一步,衣袖却被人攥住,我一回头,几欲吓倒,却见沈墨山伏在桌上,竟然又睁开眼,目光柔和地望着我,扯住我的衣袖,怎么也不放手!

我顾不上那许多,随手cao起桌上酒壶就想朝他头上砸去,就在这时,却听一人喝道:“长歌,且慢。”

我一听这个声音,心里一松,吁出一口长气道:“景炎,你可算找来了。”

那人一跃而至,出手如风,迅速点了沈墨山身上十七八道大x_u_e,这才笑着看我,接过我手里的小琪儿,柔声道:“可算找到你,还好你记得咱们约好暗号。”

我脚下一软,扶住他的肩膀催促道:“我也担心你忘了暗号,现下太好了,咱们快走,这里藏龙卧虎,呆久了恐生变。”

景炎点头,小心扶住我往外走,不知怎的,临出门之际,我鬼使神差回了一下头,竟然见伏在桌上的沈墨山,目光凌厉如剑,内里怒火盛炙,几欲燎原般瞪着我们。

我心里一凛,忙回过头,跟着景炎,快步离开。

第13章

景炎大概是这世上,我唯一信得过的朋友。

也是唯一与我的过去有所联系的人。

景炎于我,大抵便如一个见证,见证我的成长,见证我曾经白衣胜雪,神采飞扬,便是每日被罚焚香默坐,抄《周易》修心,却仍然掩不住眉端鬓角的悸动惬意。

如今想来,旧日如梦隔云端,唯有恨意痛得真实,若无景炎,我实不知该如何捱过最难熬的那段时光。

现在也还是多亏了他。

我跟着狂奔一路,心跳如鼓,呼吸已是吃力,景炎扶着我,看我额头冷汗涔涔,担忧地道:“小舟,不若,不若歇会再走?”

“不能歇。”我强打精神,喘着气道:“那沈墨山不知何方神圣,连萧云翔那畜生都对他礼让三分,我们停一下,就多一分危险。”

“但是你……”

“没事,”我挥挥手,问道:“你备下的马车呢?”

“怕引人注意,停在一条街外。”

“甚好。”我点头坚决道:“咱们快走。”

我们又跑了几步,我却脚下一软,险些堪堪栽倒。景炎皱眉道:“这样好了,我背你,反倒快些。”

我一顿,摇头道:“不必,我走得了。”

“你就是好逞强!”景炎不由分说,蹲下道:“快点,我背你。”

我迟疑了下,景炎催促道:“快点,看人追了来。”

我趴上他的背,景炎深吸一口气,抱住我双腿将我背起。

他的背部并不宽厚,但温暖一如当年。

“怎么这些年你一点都没长r_ou_?”景炎不满地道:“还跟那年似的轻得像只猫。”

我微微一笑,回他道:“你也未见得长多好,肩胛骨还那么硌人。”

那一年,也是这个少年并不宽厚的背,承载着我,仓惶奔走,死里逃生。

好容易拐了街,找到马车,那赶车的一见我们,赶紧从车上跳下,揭了斗笠,却是跟了我许久的小厮箜篌,红了眼眶扑上来道:“我的天爷呀,公子爷,您可算平安回来,担心死小人了。”

我喘了气,拍拍他的肩,道:“没事,难为你了。”

“那日琪哥儿哭闹不休,小的没法子,只好带他回去,哪知道错开眼就找不着你们,后来里面那几位醒了琴,凶神恶煞地带了一帮官兵衙役搜府放火,见人就抓,小的怕极了,赶紧逃了出来,投奔了景公子。这一多月,我们找您又不敢明面上找,又担心您让恶人逮了去,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可愁死小的了……”

我赶紧打断他的长篇哭诉,简短地命道:“知道了,日后再说这些事。景炎,我们赶紧上路。”

“好。”景炎点了点头,一手抱着琪儿,一手扶我上了马车,我对箜篌道:“快走吧,后头没准有恶人追来了。”

箜篌吓了一跳,白着脸立马爬上车,扯起马鞭一抽,马车稳稳向前驶去。

一路颠簸,但我实在劳乏,竟然靠着车壁便渐渐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醒来时却听春雨淅沥,滴滴答落在车顶油布上的声音。我睁开眼,却见景炎抱着小琪儿,正低声说着什么,小琪儿扁着嘴,一扭头见我醒了,立即扑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

“爹爹爹爹,为什么咱们要走?我想沈伯伯,想铺子里的伙计,我要回去跟他们玩。”他扭着身子撒娇道。

我无奈地捏捏他的辫子,望向景炎,景炎朝我苦笑一下,看来小琪儿已经缠他闹了许久。我叹了口气,柔声问他:“琪儿喜欢沈伯伯对吗?”

“喜欢啊,他会给琪儿点心吃,还给我请先生识字,对了,还教琪儿武功。”

“但他不也经常欺负你吗?还老是把你弄哭,你忘了?”我问小孩儿。

琪儿扁嘴道:“栗叔叔说,这是因为沈伯伯喜欢琪儿才这样的。”他抬起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我问:“而且琪儿要学武功啊,沈伯伯说,只有学了武功,长大了才能保护爹爹不让坏人欺负。”

我一阵默然,心里莫名涌上些酸楚,强笑道:“景炎舅舅武艺高强,他教你便好了。”

“我不要舅舅,我要沈伯伯,栗叔叔说沈伯伯武功天下第一,我也要做天下第一,我要沈伯伯,我要我要!”小屁孩突然闹脾气,我却听得暗自心惊,与景炎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惊愕,什么叫武功天下第一?这不是太狂妄,便是太可怕。

景炎立即问:“琪儿,你乖,这位沈伯伯可曾告诉过你他师承何处,何方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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