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作者:吴沉水【完结】(12)

2019-05-15  作者|标签:吴沉水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布衣生活

“哎呀,你这人,”他无奈地站起来,抚摩我的后背,一股暖流涌了进来,冲淡由怒气涌上的刺痛:“不要动怒,还想不想再弹琴了?”

我喘了口气,愣愣地看他,如果没理解错,他刚刚,用内力助我。

“你心脉受损,现下最忌烦躁郁结,不然,我的银子可白花了。”他戏谑地道:“昨日用了老蔘一棵,往后一段日子你要耗费的药材,这些日子你们两父子的吃穿用度,你儿子在前边铺子玩耍打坏的物件,对了,再加上房屋赁资,还有人工,小黄啊,你可欠了我不少。”

我冷冷地道:“你强掳我二人来此,倒有脸跟我算账,我还要管你要银子赔我连日的身心俱疲,担惊受怕呢。”

沈墨山眼睛一亮,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我的不是。那不知救命之恩怎么算?”

我皱眉道:“什么救命之恩?”

“你刺杀阳明侯萧云翔未遂,萧云翔当日可是率了府内亲兵侍卫在你琴馆外候着,就算你能杀了他,也逃不了一死;这些日子他报了顺天府全城搜捕你,又下了悬赏令黄金百两,重赏之下,京师内外想必不少人蠢蠢欲动。若不是我把你藏着,就凭你这副瘦身板,还带着个孩儿,只怕在劫难逃。”

我咬牙道:“若不是你横c-h-a一竿子,我早杀了那畜生!你坏我复仇大计,又害我被曲调反噬,心脉受损,我又如何跟你算这笔账?”

沈墨山摸摸鼻子,苦笑道:“那敢情,我还欠了你的?”

我冷哼道:“欠不欠的不敢当,顶多两讫,沈掌柜放了我,鄙人自然既往不咎。”

小枣儿听得扑哧一笑,说:“爷,易公子这张嘴可了不得,不该做什么劳什子琴师,倒该跟着您做买卖才是。”

沈墨山哈哈大笑:“确实有我沈家风范,怎么样,易公子考虑转行吧?”

“不敢高攀,”我拱手道:“沈掌柜是做大事的,不如给易某这个人情,把琪儿领回了,把我父子放了,我自然感激不尽。”

“这恐怕有点难办。”沈墨山摇头道:“你还欠我一个大人情。这可还不了。”

我怒道:“沈爷,敢情说了半天,您都在消遣我?”

“别生气别生气,”沈墨山笑嘻嘻地伸手过来帮我顺气,温言道:“都说了别生气,生气多了,皱纹可多,不用两年就不是惊才绝艳的京师第一琴,而是猥琐驼背的老头子。”

“东家说的实话,”门外一清朗男声应声而入:“你昨晚服了一粒千金难求的灵丹,这人情啊,确实欠大发了。”

门外进来一葛巾青衣男子,面容俊秀斯文,含笑看着我,先微微作揖道:“在下栗亭,奉命来与易公子把脉,这厢有礼了。”

我一愣,自来这里,见的都是沈墨山,忽然看到这样的年轻书生,不禁有些意外,呆了呆方道:“栗医师多礼,请恕易某卧床不便之过。”

“哪里,易公子身子不便,是栗某孟浪,”栗亭微笑着在床榻前坐下,取出脉枕,做了请的手势,我将左手腕搁上,他轻柔将手指搭上,听了听,微笑道:“请换手。”

我顿了顿,缓缓换了右手,细白皮肤之上,断指并手腕上那道伤疤,丑陋而醒目。

栗亭似乎愣了一下,沈墨山却轻叹一声,随即调笑道:“老栗,自来江湖传说的神医,以丝弦听脉,以一指诊脉,却没见你这般听了左手换右手,几乎把自个十根手指头都搭上去,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呀?”

栗亭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懂个屁,江湖上以讹传讹,也就骗你这等无知村夫,望闻问切这四样,少了哪一样都不行,凭着丝弦就敢断脉,那不是医师,那是跳大神的。”他语气一转,冲着我温柔一笑,变脸之快令我瞠目结舌:“易公子,麻烦抬高双臂,脸朝着窗好吗?”

我心里疑惑,却仍然依言而行,栗亭掏出一把精巧的小木槌这里敲敲,那里打打,时不时询问几句,面色却越来越凝重,终于示意我放下手臂,叹了口气道:“易公子,恕在下直言,您幼年是否贫病交加,过得,甚苦?”

我点点头。

“少年时期,却又遭逢大变,以至心脉耗损,伤心过度?”

我又点了点头。

“其后,是否有很长一段时间,饥寒交迫?”

我再点了点头,强笑道:“栗医师无需再问,再问下去,易某人那点家底,都要让你掏空了。”

栗亭看着我,目光轻柔悲悯,微笑道:“易公子,医者医身却无法医心,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你要看开些才好。”

我道谢点头,栗亭转过去对沈墨山道:“昨儿个你误打误撞,给他用了那味药,却是对了,当年传说那东西制出来,便是专为一人,那人体质与易公子的,却有相近之处。只是,再好的药,也许有个疗程,这东西如此金贵,倒有些难办……”

沈墨山皱眉道:“你就不能自己创一味?老靠着前人那点东西,哪里能长足进展?”

“谈何容易……”

“世上无难事,”沈墨山摆摆手,豪迈地道:“你若做得出,春晖堂的药尽管你用。”

栗亭似乎眼中一亮,大笑道:“多谢老沈,有你这句话,我安心多了。”

沈墨山与他相视而笑,拍拍他的肩道:“白神医又如何?是吧,你要当个超过他的栗神医。”

栗亭欣然点头,跳起来兴冲冲地道:“那我现在回去想辄。”

他似乎兴奋莫名,立即一阵烟地跑了出去,沈墨山嘴角浮现狡黠微笑,得意地道:“老栗又发痴,这下好了,他多创几味药,老子千金一枚给他卖出,嘿嘿,到时候还不稳赚不赔。”

我白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你,你们刚刚说的,给我吃的药,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沈墨山轻描淡写地道:“也就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白析皓白神医,留下了的活死人r_ou_白骨的神丹妙药罢了。”

第11章

江湖载酒,快意恩仇,曾经成就多少美好的传说。

传说中总有英俊少年仗剑千里,书剑恩仇,总有美貌娇娥翘首以盼,柔肠百转;总有冠绝天下的武功秘籍等着有缘人去寻获而后技压群雄;总有秘密的宝藏等着两手空空的少年郎不劳而获,纵使散尽千金,也是风流。

多么美好。

每个传说,就如这座古老都城顶上高远飘渺的蓝天,蓝天上振翅飞翔,哨声尖锐的鸽群,它承载着寻常人家多少说不出的幻想,普通小老百姓多少道不明的期望,它适合仰望,适合追思,适合心潮澎湃,适合集体梦想。

大家似乎都忘了,那传说中的英雄,其实也不过跟我们一样,是普通人。

所以,当小枣儿一边服侍我喝药,一边煞有介事讲白神医当年如何神乎其神地救人x_ing命,医人所不能,如何自创灵丹妙药普度众生时,我总忍不住想笑。

我故意问小孩儿,白神医看来是神仙,却不知神仙还用不用吃饭,用不用使夜壶抠脚。

小枣儿拉下脸怒瞪我,若不是看在沈墨山面子上,我怀疑着孩子就该挽着袖子上前骂我。

看来白神医是他心中的偶像。

我曾经也有偶像。

或者不叫偶像,那个人,是我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天人。

他将我从禽兽不如的养父手中救走,将我从水深火热的屈辱生涯中救走。

他给了我栖息之所,后来,又挑中我作为他唯一一个亲传学生带在身边,虽然我学的只是笛子和曲谱,但却无疑成为谷中最受人嫉妒的少年。

然后,谷主开始亲自过问我的膳食和每日用的药物,他说我身子太弱需好好进补,又说我早年全身蜡黄是得病,要将那个病彻底根除,药一天都不能断。

紧接着,谷主给我布置严苛的功课,诗书歌赋,务必样样精通,而静修养气,更是必不可少。他说要吹就曲中神品,演奏的人必须其质高洁,其行高远,五脏六腑不得留低俗浑浊之气。

我从没反省他的话,那个时候,他教的,他说的,都是毋庸置疑的圣人之道,我全心匍匐,顶礼膜拜尚且不及,哪里敢心存疑虑。

一直要时过境迁了以后,我才顿觉,他这些话,其实与我所好,相差甚远。

他技艺超凡,每每一曲吹奏,飘渺悠远,犹若仙乐降临,闻者莫不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但我觉得这远远不够,我更愿用曲调狠狠碰撞人心底最隐秘的情感,最深刻的恐惧,最强烈的欲望,让闻者如痴如醉,随我喜怒,任我哀乐,什么哀而不伤,宁静以致远,在我看来,全是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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