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 作者:朱雀恨【完结】(9)

2019-05-14  作者|标签:朱雀恨

  眼看众人的身影消失在林木深处,司马冲干脆放松了缰绳,任马儿自己游走,阳光斑斑驳驳地落了他一身,耳畔和风细细,鸟声如歌,他不禁想:若是绍就在他身边,若是这里只有他、只有绍,那该多好……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厉的鸣叫,司马冲的心都跟著揪了起来。

  “有人猎到鹿了。”身後的灌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王敦催马绕到他跟前:“我猜是你的大哥。三世子,你说呢?”

  13

  司马冲蓦然见他,下意识地勒马,手收得急了,那马险些惊起。王敦俯身抓住辔头,“吁”了一声,那马便似认得他一般,顿时低伏下来。

  “马是最识人的,”王敦笑了笑,“它知道你骑不骑得住它。三世子,你的马可不听你的话呢。不过,也不是人人都得骑马的。”他的手从辔头上移开,突然按向司马冲胯间:“你真该被人骑。”

  司马冲万万料不到他竟敢这样,惊怒之下差点滚落马背,王敦一把抓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司马裒都死了,你还不明白吗?你要不听我的,早晚也是一条死路!”

  王敦臂力之大,根本不是司马冲反抗得了的,眼看他就要被王敦扯过去了,司马冲急中生智,挥拳往王敦那匹马的眼睛砸去,那马吃痛,嘶叫著直立而起,王敦虽然身经百战,也几乎被掀翻。

  司马冲趁著这个机会,催马急遁,王敦在後头紧追不舍,两人一气狂奔,也不知跑出多远。司马冲听到前头的林子里人声马嘶一片喧嚷,树木的缝隙间已看得到人影绰绰,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暗想这王敦胆子再大,也不至於当著众人追截自己,谁知这一松懈,王敦的马竟赶了上来,几乎与他并驾齐驱。

  “你反了吗?!”司马冲厉喝,他声音放得极大,林子里的人定然听见了。

  “反?”王敦冷笑,他压低了声音:“你以为这天下真姓司马?”

  这时,已有官员循声找了过来,见王敦与司马冲这个架势,却逡巡著不敢上前。

  王敦斜睨著那些人,凑近司马冲耳边,声音极低,语气却极狠:“慢慢你就会懂,许多事情,由不得你。你若乖巧些,往後的日子自然好过,若是不识时务,我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你。别说是你了,便是司马绍,我若真要他的命,他便活不到明日!”说罢,他驾著枣红马,气昂昂地朝官员们走去,那些官员立刻自动分到两边,替他留出一条通途。

  司马冲望著王敦的背影,渐渐抿紧了嘴唇,突然,他取出褡裢里的弓箭,官员们还来不及惊呼,一支羽箭已挟著万钧之势朝王敦直扑而去!

  王敦听到风声不对,俯身急躲,那箭紧紧贴著他的头盔擦了过去,s_h_è 断了盔上的红缨!与此同时,他也从马上载下,滚倒在地上。

  众人这才惊叫出来,林中的司马睿闻声而至,见这光景,脸都白了,一边命人去扶王敦,一边指住司马冲怒喝:“你在做什麽?!”

  司马冲扔掉弓箭,翻身下马,掸了掸衣摆,从从容容跪倒在父亲马前。

  林间一片死寂,谁都不敢吭上一声,仿佛一旦说话,便会将雷霆之怒引向自己。

  “三弟,”司马绍突然跳下了马,走到司马冲身边:“你这箭法还要出来丢人吗?s_h_è 猎不成,险些伤了王将军。还不快跟将军赔礼?”见他僵著脖子不动,便把手搁在他肩上,低低地唤:“三弟。”

  群臣见事有转机,也纷纷活络起来。

  “王将军吉人天相,幸无大碍。”

  “三世子骑s_h_è 是差一些,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司马睿这才缓过口气,手却还是抖得厉害,硬著头皮朝王敦望去,眼中满是哀恳。王敦这时已坐回了马上,他没了头盔,威风却丝毫不减,两只眼睛只管盯著司马冲,看都不看司马睿一眼。

  “三弟。”司马绍的声音有些急了。

  司马冲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父亲、周围的官员,最後将视线投向了神色y-in鸷的王敦。

  “王将军,”他朝著王敦拜伏下去,睫毛低垂,没有人知道,其实他的目光一直停伫在哥哥脚上:“司马冲冒犯了,还请将军恕罪。”

  14

  这年的围猎便以司马冲这一拜告终。王敦虽然没有再发难,司马睿回到宫里,却还是大病一场。

  太医王雪坤是傍晚被宣进的宫,才到寝宫门前,便听里头“哗啦啦”一阵乱响,仿佛摔了什麽东西。

  待进到殿内,只见两个宫女跪在司马睿榻前,噤若寒蝉地收拾了地下的瓷片,匆匆去了。司马睿歪在枕上,脸色煞白,满脸虚汗,手和嘴唇都在打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司马绍、司马冲双双跪在他跟前,两人身上穿的仍是早上那身衣裳,显然从围场一回来,就在这里跪著了。

  王雪坤见此情形,连忙五体投地,拜倒通禀。司马睿却像是昏死过去了,没有一点回应,倒是司马绍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免去虚礼,诊脉要紧。王雪坤这次膝行著爬到司马睿榻前,挽起袖管,去帮他切脉。哪知指头还没搭上他的手腕,司马睿却从床上弹了起来,哑著嗓子怒骂:“滚出去!”

  王雪坤吓得就要谢罪,司马睿却又跌回了床上,人已经不怎麽清醒了,口中却还喃喃不已:“一个莽撞冒失,一个自作聪明。私底下龌龊也就罢了,还要在那麽多人跟前现眼……你们以为天下人都是瞎的?别人看不出来,我会看不出来吗?……你们……你们……”他垂在床沿的手抖个不住,食指伸得僵直,不知想要指谁:“你一夜起池台,挑的是什麽日子?……我三番两次替你议婚,你一拖再拖,为的又是什麽?……你以为我不立你为储,当真是为了你的相貌?!……”

  王雪坤听到这里,虽然不甚明白,也猜到最後这两句,定是在骂司马绍了。他一个官小职卑的太医,突然撞见了皇帝的家务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低了个头,恨不能缩进地缝里去。

  这样一来,目光便扫到地上的一双手,王雪坤看那衣袖的颜色,知道是司马冲的,只见那双手撑在地下,莹白的指头死死地抠著坚硬的青砖,因为太过用力,筋脉都从白皙的皮肤底下凸现了出来,司马睿骂一句,那只手便多用一分力,到了最後,指尖都磨破了,殷红的鲜血从裂开的指甲缝里慢慢渗出。

  王雪坤看得触目惊心,却听司马睿一阵急喘:“下作至此,还活著干嘛?!”接著又像是抓了什麽东西扔出,只听“叮”地一声,那东西摔到地上,王雪坤偷眼瞥去,只见是一个寿山石的镇纸,一角已经沾到了血,又有血点子“啪啦、啪啦”地掉在地下。

  王雪坤到底是医生,本能地抬眼,但见司马绍标枪一般跪在那里,额角已是一片鲜红,血水还在不断外涌,面色惨白,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倒是司马冲当下便哭了出来,整个人伏在地上,不住地用头撞地。

  再看榻上的司马睿,面如金纸,已然气厥。王雪坤再也顾不得别的,忙去掐他的人中,又以金针刺x_u_e,忙碌了半天,司马睿才缓过口气,微微地睁开了双眼。

  这时外面已经变了天,闷雷滚过,呼呼的风声便挟著雨点砸落下来。司马睿仿佛也听到了,嘴唇掀动,王雪坤凑近去听,才知道他在说:“绍,跪到院子里去。”王雪坤百般为难,却也不得不把话传给司马绍。司马绍朝父亲深深一拜,膝行著向外挪去,司马冲刚要跟上。王雪坤却叫住了他:“三世子,皇上叫您留下。”

  这一晚,王雪坤把脉、开方、煎汤熬药,直忙到深夜。雨已不知下了多久,司马冲也一直跪在榻前,开始还听到他小声的呜咽,到了後来便没有一点声音,只是电闪雷鸣之际,他的背脊才会突然抖动一下,仿佛外头那场豪雨,就淋在他的身上。

  王雪坤哪怕是个榆木脑袋,到了这个时候,也看出了两兄弟的瓜葛。这天的围猎王雪坤也去了,当时见司马绍替司马冲解围,他并不觉得什麽,这时回想,才觉出司马绍搭著弟弟肩膀的样子,确实有些暧昧。当时男风盛行,文人士子,多半沾染了断袖之癖,不少人还在家里养著娈童,可兄弟血亲,怎麽说都是人伦大忌,更何况又是在帝王之家。王雪坤想到这里,不禁替二人捏了一把冷汗。

  直到二更天,司马睿的病势才渐渐缓和下来,呼吸均匀了,脸上也有了人色,王雪坤见他睡得熟了,犹豫了半天,轻轻地推了推司马冲:“三世子。”

  见他没有动静,又推了几下,司马冲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王雪坤看他一双眼睛已红肿得不成样子,脸上s-hi漉漉的全是泪水,也是一阵心惊,忙挪开了眼:“世子那伤不包裹一下,恐怕不好。但是……”他看了看榻上的司马睿,一脸为难。

  “我明白。”司马冲点点头:“把药给我吧,若是父皇责问,一切有我。王太医,”他接过药来,眼里仍噙著泪,嘴角却略略一弯:“谢谢您。”

  王雪坤苦笑摇头,他看著司马冲一手抱药,一手撑地,颤微微地站了起来。司马冲跪了一天,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却硬是咬著牙,挪到了门前。王雪坤这才想起来,外头还在下雨,忙拿了把伞,追上去:“三世子。”

  司马冲却笑了一笑:“绍在淋雨,我怎麽能撑伞?”说罢,一掀帘栊,踏入了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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