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 作者:朱雀恨【完结】(42)

2019-05-14  作者|标签:朱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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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宁三年闰八月,经过一个多月的旅途颠簸,一驾神秘的马车终於趁著夜色驶入了建康深宫。可即使有宫人见了这驾马车,也不知道车上乘的是谁,正如他们不知道这几个月来,皇帝并不在宫中。她们所知道的,只是这天夜里,御医川流不息地进出寝宫,次日一早,又有重臣奉召入宫。於是流言在宫中悄悄传递,人们神色慌张,交头接耳,都说皇帝患了恶疾。

  苏锦生靠在寝宫的围栏上,隔著纱帘呆望著外头。暮色渐渐沈落下来,那些重臣从寝殿出来,路过苏锦生跟前时,都不免回头看上一眼。苏锦生听到他们低声的议论:“这不是东海世子吗?”“他疯了。”“皇上真是为他?”“嘘……”

  那些遮遮掩掩的话,苏锦生听不明白,也不想去费心猜测,他所担心的是寝殿里躺著的司马绍,一个月来苏锦生看著他日渐消瘦,明亮的眼睛也一天天暗淡下去,然而司马绍是还是很忙,每天总要见许多的人,能留给苏锦生的只是日暮後的时光。

  好在现在那些人全都走了,苏锦生站起来,朝著寝殿走去。

  暮色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描出精致的光影,今天的寝殿格外安静,不但没有宫人,连德容都不知哪里去了。殿内燃著沈香,馥郁的气味令人沈醉。苏锦生愈加觉得恍惚,他撩开床前的幔帐,发现司马绍正靠在枕上,静静注视著他:“我在等你。”他朝苏锦生伸出手来:“过来。”

  苏锦生爬上床去,像猫一样蜷进被窝,靠在司马绍的身旁,这些日子,他们常常这样抱在一起,司马绍会抚著他的头发,跟他说很多话,苏锦生不懂得他在说什麽,然而他喜欢依靠著这个男人,被他拥抱著,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小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今天我立下了遗诏。”司马绍的语气是那麽平静:“现在,我随时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也许是说话时岔了气,他忽然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苏锦生急著起身,想去叫人。司马绍却拉住了他:“别,留在这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司马绍已经没什麽力气了,但苏锦生还是顺从地躺回了他的身边,静静地望著他。

  司马绍微笑起来:“你总是那麽乖。”他把苏锦生抱得更紧一点,苏锦生的耳朵正贴著他的心口,刚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德容说宫里的桂花都开了。你还记得吗?你七岁的时候,摘了桂花在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月,硬说那是桂花酒,逼著我喝。我背著你把那一坛子东西都倒了,可後来不知怎麽给你发现了,你哭了,好几天都不理我,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那些日子真难熬啊,我跟自己说,再也不能惹冲生气了。但还是学不乖。你看,我又惹得你不跟我说话了。”

  “冲,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我知道自己很贪心,可是走之前,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哪怕一句也好。”他凝视著苏锦生:“冲,你能跟我说说话吗?你还认得我吗?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吗?”

  苏锦生看著他。

  这样的眉毛、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金子一般的头发,他怎会不记得。

  可是,他是谁?

  苏锦生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有熟悉的温暖。苏锦生闭上眼睛,於是他看到湛蓝的天空里飞著两只相同的风筝;集市上有人买给他憨态可掬的布老虎;高高的宫墙下,那人突然抱住了他;西池月冷,他赠他一支玉笛;瓢泼的大雨中,他们拜天拜地,许下一生的承诺……

  接下来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和江山社稷被一次又一次地放在天平的两端,江山何其重,私情何其轻?一次又一次,那人选择了大局。

  可就在他心如死灰,已经放弃了人世,不愿听,不愿想的时候,那个人回来了。他说他会好好待他,他真是那样做的,他悉心为他梳头,他教他独立面对人生。他压抑住欲念,他说他可以等。

  最後,他於千军万马中来到自己身边,他又一次选了大局,但是这一次他用生命陪著自己。

  这样一个男人,是自己恨过、怨过,却也又敬、又爱,割舍不下的人。

  自己的生命里只有这样一个人,由始至终都是这样。

  他一出生便认识了他,他们是彼此的宿命。

  “哥哥──”

  苏锦生终於叫了出来,他睁开眼,看到司马绍欣喜的眼神。司马绍拥住他,深深地吻他,他也全情回应。

  幔帐被晚风吹得飘拂起来,月色照在他们身上,如照著池底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深吻倦了,他们便轻啄彼此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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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幔帐被晚风吹得飘拂起来,月色照在他们身上,如照著池底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深吻倦了,他们便轻啄彼此的嘴唇,然而司马绍的唇渐渐发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对不起。”司马绍苦笑:“我还是不能陪你……”

  苏锦生摇头:“不!”说著,他从头上拔下了一根发簪。那簪子一头挽花,另一头薄而锐利,月光照在上头,寒光湛然,宛如匕首。

  “你说过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泪水滑下苏锦生的面颊,他举起簪子,突然朝自己的手腕直直刺去,司马绍来不及阻止,鲜血已汹涌出来。

  “我要陪著你。”苏锦生将簪尾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锦生──

  锦生──

  远远地,有人叫著苏锦生的名字,他恍若未闻,抬高手臂,朝著自己的胸口猛力挥下。然而他的手遇到了阻障,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苏锦生抬起眼来,却愣在那里,抱住他的人并不是司马绍,而是一个酷似司马绍的西装男子,在这月光熹微、帷幔低垂的宫殿里,这男子的出现显得那麽诡异。苏锦生不由戒备地将簪尾对准了他。

  “锦生,你看得清吗?我是Simon。快跟我走!”

  “Simon?”

  “对。这只是个梦!你不能一直沈睡下去!”

  苏锦生望向帐中的司马绍,月光照著他惨淡的面容,他已昏死了过去,嘴唇却微微开启著,仿佛随时都会唤出一声“冲”来。

  “这怎麽会是梦?”苏锦生摇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走开!”他又一次挥起了簪子:“我不想伤害你!”

  Simon没有後退。

  眼看锐利的簪子就要没入他的胸膛,苏锦生的手却被人攥住了。

  那是一只冰凉的手,手指纤细而又苍白,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苏锦生朝这只手的主人望去,於是他看到幔帐後有一道淡淡的人影,那人大半个身子都没在y-in影中,仅仅被月色托出一张脸来,纤眉星眸,苏锦生再熟悉不过,那是他自己的脸。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那人从苏锦生手中抽出簪子,从容挽起发髻:“我是一千六百年前的你。锦生,我是司马冲。谢谢你来这一趟,帮我看清自己。”

  见苏锦生茫然地望著自己,司马冲摇了摇头,“将来你会明白的,这并不是你的世界。”他牵起Simon的手,交到苏锦生手中:“他才是你的。”

  说著,他转过身去,凝视床上的司马绍:“而他是我的。”他伸出手来,缓缓抚摸司马绍的面庞,司马冲的手指移动得那样轻柔,仿佛哥哥刚刚睡下,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好梦:“他是我的哥哥,他很好强、也很傻,他总是想得很多,把自己弄得很累。不过现在好了,没事了。”司马冲俯下身,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司马绍的脸上。

  夜色寂寂,连晚风也已不知去向,飘摇的幔帐全都垂落下来,隐没了那对相偎的人影。

  “我们走吧。”Simon握住苏锦生的手,牵著他殿外走去,眼看快出宫门,苏锦生忽然回过头来:“将来……将来你们会去哪里?你们会怎麽样呢?”

  回答他的只有阵阵回音。

  “将来……将来……去哪儿……去哪儿……怎麽样……怎麽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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