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 作者:朱雀恨【完结】(28)

2019-05-14  作者|标签:朱雀恨

  他再也没法慢慢地细数回忆了,视线已经模糊了,司马绍把包袱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上。一截断笛滚到他面前,一张信笺轻飘飘地落在桌上。

  好几年没有看到冲的字了,他的字还是那麽赢弱秀丽,一如他的人。他在信里说:我走了,本来我什麽都不该带的,但我还是把笛子弄断了,带走了一截。

  他说:笛子断了,我们也该结束了。

  他说:哥哥,你现在是疼惜我的,但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以大局为重。所以,在你妥协之前,我选择先行离开。

  他说:哥哥,我已经不爱你了。所以,忘了我吧。

  司马绍把信捏在手里,德容看到他慢慢、慢慢地伏倒在桌上,终於大声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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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德容最後一次见他流泪。後来,他再没提起过这件事,他甚至没有问过德容把包袱收到哪里去了,他仿佛已遗忘了过往,脸色变得如冻玉般凛然,漆黑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出喜怒。

  温峤对德容说:“看著吧,圣上会成一代明君。”

  这话德容是信的,他和温峤都看著,他们看著司马绍赈灾抚民、惩办贪吏,也看著他如何恩威并施,在王党林立的众臣间一步步重立起了朝纲。

  可是有些事情温峤看不到,只有德容知道,寝殿里的琉璃灯燃得越来越久了,长夜漫漫,整个王宫都睡去的时候,司马绍仍然对著奏折不眠不休。德容劝他去睡,他却似没有听到一般。於是,德容只得立在他身後,眼睁睁看蜡泪低垂,看窗纱一点点透出青白,也看著他渐渐消瘦下去。

  到了次年春末,司马绍终於病倒了,太医说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他听了也不说话,药是吃的,但照样昼夜不分地忙碌,没几日便咳了血,这一次连温峤也急了,直闯寝宫,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万岁,您不能再这样cao劳。您若有个好歹,这万里河山谁能担起?”

  司马绍看看他,又望了望窗外的柳色:“好吧,今天就不忙这些。我们去j-i笼山上走走。”说著,他一回头,望向屋角的德容:“你也去。”

  那是一个绝好的晴日,j-i笼山上碧Cao如油,从山坡上望下去,建康城外稻秧青青、阡陌纵横,城郭里头人烟如织,真有几分盛世气象。司马绍拿马鞭指著山下问:“今日的建康比一年前如何?”

  温峤忙道:“万岁励精图治,朝野倾服、百姓安居,不独建康一城,举国上下都非昔日可比。”

  司马绍听了只是冷笑,又问:“你看这山河是什麽颜色?”

  德容察颜观色,早就垂头不语,温峤到底耿直,朗声答道:“其碧如翠。”

  司马绍点点头:“我也看到碧Cao绵绵,可这碧Cao盖不住下头的血色,你们都该清楚,这一方太平是拿什麽换来的。你们要我如何心安,如何睡得安稳?”

  “万岁,世子是聪明人,又有郭璞在王敦营中接应,王敦这一年待他也还好。料是……”温峤说到这里,到底顿了一顿:“料是无事的。”

  司马绍目不转睛盯著他,听到这儿便笑了:“温卿,你真不会撒谎。只可惜有个人比你更不会撒谎。郭璞昨日已寄书给我,他说你们料定王敦早晚作乱,所以一直让冲给他下慢x_ing的毒剂,而今王敦已被毒得病倒,王敦的养子王应已怀疑到冲的头上,事情随时都会败露,冲的x_ing命危在旦夕。温峤,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温峤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咚”地跪在司马绍面前:“老臣欺瞒君上,罪该万死!”德容也跟著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司马绍恨得浑身发抖:“如果我不问,你们打算瞒我到什麽时候?等他被杀之後吗?”

  “是!”温峤将脖子一梗:“世子去时便抱了必死之心,臣等也是。请万岁治老臣欺君之罪!”

  “治罪?”司马绍瞪著他,忽地仰天大笑:“不,我不治你的罪,我怎麽能定别人的罪?我明知他这一年如堕地狱,却不闻不问,是我用他换了这一年的时间,换了这太平之世。我才是罪人。但是,温峤,现在我有雄兵数万、良田千顷,我要发倾国之兵直取姑孰!我要救他回来!我要让他来定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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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不能,您也不会。”温峤直视他:“您跟我一样清楚,王敦的兵力仍是我们的数倍,就算他病死了,也还有他的养子王应坐镇姑孰,贸然出击可绝非上策。您从一年前就开始加固建康城防,两个月前又重新调配了京畿护卫,您这是在等王敦,不是吗?您早就将建康定作了决战之地,您很清楚,只有在建康,只有坐拥地利,我们才能以弱制强,将王党一举歼灭。”A0F00746烟:)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此时出兵,败则社稷崩颓、万事休矣,就算险胜,也不知要多折损多少人命。万岁,为人君者如为人父,世子是您的至亲,这天下万民就是不是您的骨r_ou_了吗?!”

  “骨r_ou_?至亲?”司马冲不禁冷笑:“时至今日,我哪还有骨r_ou_至亲?我爹死了,亲弟弟死得更早,母亲以为我为了皇位害死了弟弟,再不肯见我,其他的兄弟也都视我如蛇蝎,这天下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是傻的,明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还把我当至亲、当骨r_ou_。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我都留不住……这一年里我总是跟自己说,要快点平了王敦,快点把他接回来。而今大事将定,你却要我看著他死?”

  温峤匍匐在地,“就是因为大事将定,才更不能冒进!万岁,您绝不会为一己之私置天下於不顾。万岁,您是明君!”

  四野寂寂,只有碧Cao随风翻涌。

  过了许久,温峤才听到司马绍疲惫的声音:“起来吧,我既是明君便不会发兵。”

  温峤大喜之下几乎落泪,正要谢恩,却听身旁的德容“哎呀”一声跳了起来,温峤抬眼看去,却见司马绍双眼紧闭,从马上直栽了下来!

  得知司马绍昏迷的消息,王雪坤当即便赶去了宫中,到了寝殿外头,只见温峤、德容连同一干宫人都守在廊下,王雪坤正觉得奇怪,德容拉住了他,还没说话便落下泪来:“王太医,万岁刚才动怒咳了血来,还把我们都赶了出来,现在他床前一个人都没有,万事可都有劳您了。”

  王雪坤忙道:“您放心,王某自当竭力。”

  进了殿中果然一片死寂,司马绍微闭双眼靠在床上,前襟的衣裳血渍斑驳,所幸脸色倒还不差。王雪坤唯恐逆了龙鳞,远远地就跪了下去:“御医王雪坤,拜见万岁。”

  司马绍点点头:“你过来。”

  王雪坤连忙膝行上前,正想帮司马绍把脉,不料司马绍忽地睁开了眼睛:“他们都在外头?”

  王雪坤老实点头:“都在廊下。”

  司马绍又看了看他,自己挽起袖子,把手腕送到王雪坤跟前。王雪坤微微一怔,忙伸出手来,屏息凝神帮他诊脉,还没探得多少脉息,却听司马绍说:“王雪坤,若单论医术,你在太医里头只是二流,可你却是父王生前最信任的御医。从前我不明白是为什麽,我问父王,他说:医者须妙手,但更须仁心。我还是不太懂,直到那一年,”他笑了笑,“你还记得吧?那日父王拿镇纸砸了我的。”

  王雪坤吓得脸色都变了,刚记下的脉象也全忘了个干净。司马绍和司马冲的事情他向来知道,但他跟司马绍之间一直都是心照不宣,他知道司马绍最忌讳这个,前两年吴太医给司马冲治过病後,就被司马绍找了个由头举家逐出了京城,而这还是留了情面的。王雪坤不知道司马绍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低垂著头,一声不吭。

  “其实我早该谢谢你的,那晚你让他给我拿药来,後来又你一直那麽照顾他。倒是我这个哥哥……我待他还不如你这个外人。”

  王雪坤听他声音凄然,不禁想起他们兄弟这些年的种种,想起司马冲受伤时的模样,便也难过起来,他不敢看司马绍,只低低道:“您是疼世子的,可您疼他只疼在心里,世子一个人,也就格外的难了。”

  司马绍被他说得一怔,双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王雪坤自知失言,忙伏倒在地:“我胡说了。”

  “不,”司马绍俯身拉他起来,“你说得不错。”他攥著王雪坤的手,王雪坤感觉得到他手心的汗水:“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我现在就要去姑孰,再晚只怕就见不到他了。王太医,你得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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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司马绍俯身拉他起来,“你说得不错。”他攥著王雪坤的手,王雪坤感觉得到他手心的汗水:“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王太医,你得帮我。”

  王雪坤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怎麽帮您?”

  “我现在就要去姑孰,再晚只怕就迟了。”

  “这可使不得,”王雪坤连连摆手,“您是万乘之尊,怎能去王敦军营,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再说了,您还在病中呢。”

  司马绍听了便笑:“这几百里路还不在话下。”

  “万岁,容我斗胆说一句,您积劳已久,今时不比往日了。其实派队人马偷偷把世子接回来不也一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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