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上)【完结】(6)

2019-05-14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梦里没有你,但是跟你有关系。高玢总是打我,说我贼眼睛盯着你瞧。”念及往事,宇文彻忽然一笑,“他说的没错,我那时,天天躲在后面偷看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望之怯怯地看向宇文彻,宇文彻缓缓伸出手,试探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陈望之登时惊叫,连滚带爬地逃到床榻的屏风后,静默中,渐渐响起低低呜咽,仿佛风声。

  宇文彻在行宫驻扎三日。第三日夜里,宇文彻正批阅军书,忽然柱子后面传出动静,陈望之探出身体。浮肿消退,终于显出清丽的眉目,只是面容憔悴,双目无神。

  怕惊扰到他,宇文彻干脆视而不见,继续批阅。陈望之以手抱柱,身体动来动去,宇文彻批了一份又一份,最后忍不住,转过脸去,道,“做什么?”

  陈望之这次没有躲,居然直愣愣地看过来。宇文彻瞧一瞧他,想了想,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盯着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手旁的四个玉碟。那玉碟中盛着几样精细糕点和干果。宇文彻不喜甜食,小黄门送上来,他碰也不碰。“你想吃么?”宇文彻指一指碟子,柔声道,“你若想吃,都给你,好不好?”

  但陈望之躲在柱子后面,盯着碟子,却不肯上前。宇文彻端起两个,才到近前,就被陈望之一把夺走。他抓起糕点,背对着宇文彻拼命塞进嘴里。宇文彻哭笑不得,连声道,“你慢点吃,不要着急——这么喜欢?喜欢我让他们再送来。”说着唤了小黄门,“你这个点心,可还有?”

  小黄门颤声道,“回陛下,有的,有、有很多。”

  “那照这样子再拿来,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牛r-u?”宇文彻出身西凉,平日不饮茶,即便饮茶,也是用滚烫的牛r-u冲泡茶叶。他见陈望之吃的香甜,不禁腹中也跟着饥饿,“有牛r-u,就倒两杯,要热的。”

  小黄门一叠声答应着跑下去,不消片刻,送上点心干果和两大盏热气腾腾的牛r-u。宇文彻自己拿了一盏,喝了一口,五脏六腑都暖了过来。他把点心碟子放在陈望之脚边,敲敲莲花纹青砖,“喏,有很多呢,吃了不够,再来吃这些。”

  陈望之回头望他一眼,口中鼓鼓囊囊,模样犹如冬日储藏食物的灰鼠。宇文彻觉得有趣,又道,“不要光吃,喝点牛r-u。章先生说你肠胃虚弱,牛r-u最是滋养。”他好心好意,将牛r-u放到玉碟旁,“来,尝一口,要不喜欢味道,我让他们加点糖——”

  然而陈望之猛然脸色惨白,望着那盏r-u白色的液体,半张着嘴,好像想要尖叫,却叫不出声来。

第7章

  宇文彻举着那只玉盏。触手温润,应当是块上好的玉。“牛r-u。”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过冷硬,他尽量将声音压得柔缓,“味道很不错的……不喝吗?”

  陈望之嘴唇抖得越来越厉害,恐惧变成了绝望。

  “你不喝,就算了。”宇文彻道。现在的陈望之已经不在是当年的陈望之,章士澄说,这个人疯了,可能会一直疯癫下去,也可能有所好转……但总归不是他记忆中的陈望之。那个真正的陈望之是不吃甜食的,整个太学,只有高玢喜欢甜点,也只有这位博陵王世子,敢在教辅的面前大吃大嚼,还振振有词地说,“吃不饱,怎么能读得下书去。”

  “你喜欢吃甜的了?那我让他们找点甜的东西……我不讲究吃食,不懂。”捶了捶膝盖,方要站起,却见陈望之慢慢探出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那只盛满了牛n_ai的玉盏。

  “嗯?”宇文彻惊讶,“不是不想喝吗?”

  陈望之紧抿双唇,颤巍巍地举着玉盏,然后闭上眼睛,轻而快速地“沾”了一口。

  “怎么样?”也许他疯了后失去心x_ing,就同小孩子似的,不爱吃这个,不爱喝那个,尝一尝,试一试,或许合了口味,就不会挑嘴了。宇文彻凑近了,从碟子里找出一块饴糖,鼓励道,“如果都喝了,就给你糖……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陈望之睫毛抖了抖,撩起眼皮,居然朝宇文彻笑了一下。这是个极其怪异的笑容,勉强勾起唇角,假模假式的,硬拗出的“笑”,还带着三分惧怕,三分谄媚。他低头又舔了一下牛r-u,然后继续讨好地假笑着,喉咙间呜呜咽咽,好像要讲什么。

  宇文彻正要把糖递给他,陈望之突然脸色大变,丢下玉盏,扑到一旁,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君上这几日消瘦了。”拓跋明道,胡茬子挂着几滴牛r-u。他随手一擦,“天气越来越冷,眼瞅着就要到建康城了,能有什么事,值得君上忧心。”

  贺兰方成比拓跋明年轻,面前摆了杯茶。拓跋明不满,“好端端的学什么不好,学起了饮茶。”

  “饮茶怎么了,”贺兰方成年轻气盛,立刻顶了回去,“茶能解毒,亦能提神。”

  拓跋明撇嘴,“什么解毒提神的,尽是齐人胡说八道。我们君上就不喜欢茶,对吧?”转向宇文彻,甚是得意,“我们凉人,就该有凉人的习惯。不喝牛r-u算什么大凉的子孙——”

  贺兰方成拔刀出鞘,“你什么意思?”

  “行了!”宇文彻听到牛r-u二字便头疼欲裂,哪有心思调停他们的争吵。陈望之再度高烧不退,惊惧抽搐,命悬一线,连章士澄都直言无计可施。这都是那盏牛r-u惹出的祸事,宇文彻后悔不迭,但他不懂医术,能有什么办法,且陈望之见了他就恐慌失措,越病越重,他只能每日干等着消息,甚至不敢去瞧他一眼。“你们若无事了,就都下去罢。”宇文彻捏一捏眉心,又道,“牛r-u朕也喜欢,茶也喜欢,饮料而已,何必非要分出高下。”

  拓跋明讪笑,“是是,都好。”

  贺兰方成白他一眼,面露忧虑,道,“君上的脸色,看着不好,莫不是病了?”

  宇文彻叹息,“朕没病。”

  贺兰方成转忧为喜,道,“君上没病,那我们就放心了。”

  这二人行了礼退下,走到账外还在为了牛r-u和茶争论不休。宇文彻太阳x_u_e突突直跳,他跟前是杯牛r-u,已经冷彻,端起一饮而尽。捏着杯子看了又看,却仍是不能明白,就牛r-u而已,怎么就让陈望之怕成这样。

  夜凉如水,繁星闪烁,连绵的营帐,灯火闪烁。不知是谁吹响了芦管,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大军即将抵达建康,士卒雀跃,归乡之情尤甚。“朕走一走。”宇文彻寻着芦管的声音而去,谢渊跟在身后,“你会吹芦管么?”

  谢渊躬身,道,“不会。”

  “朕吹笛子,也就几支曲子,吹得不连贯,惹人笑话,后来,也就不吹了。”风冷而潮s-hi,含着水汽,果真江南的冬天。“卿知道么?在朕的故乡,有些曲子,是不能随意对人吹的。”

  谢渊道,“臣不知。”

  宇文彻微微一笑,“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

  忽然芦管调子一转,小曲儿轻快流利。“这是夏歌。”谢渊侧耳倾听,轻声道,“但臣不会唱。”

  二人带着一队兵士,循着声音,来到一处营帐前。篝火明灭,几个守夜的士卒抱着长枪,聚成一团嬉笑。谢渊目色一暗,宇文彻摆手,摇一摇头。就听一个年长些的士卒压着嗓子,道,“此番回去,可要好好歇一阵子了。”

  另一人笑道,“歇?想得美,你媳妇让你歇?”

  那年长的士卒捶捶腰,“哈哈,我是不行了,你嘴上别说我,你啊,心里早飞回媳妇身边了吧!”

  又一个士卒嘿嘿笑道,“别说了,快看小项儿,脸都红了!”

  “脸红?”年老的士卒拍了一把小项儿的脑袋,“你今年,不是有十八岁了么?”

  小项儿怯怯道,“有是有了……”

  “娶亲了不是?”

  “嗯。”

  几人登时哄笑,“小媳妇漂不漂亮?”“几岁了?”“想得很罢!”

  小项儿扭捏,“她比我大三岁呢。”

  “大点好。”年老士卒道,“有孩子了么?”

  “没有……”

  “那这次回去,你得加把劲儿了!”

  又是一阵笑。谢渊道,“臣管教下属无方,值夜竟然闲聊。这就去——”

  “不用。”宇文彻裹紧了大氅,“这都要回家了,聊几句,又何必惩罚他们。”那几人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裹挟风声,再也听不清楚。宇文彻怔怔立在风中,忽然道,“走,去瞧瞧他。”

  许是同乡口音亲切,陈望之不怎么抗拒沈长平。

  宇文彻站在帐外,听着沈长平安抚陈望之,如同安抚一个惊惶的幼儿,“别怕,吃了药,就带你出去玩儿。给你做新衣服……”

  陈望之哽咽几声,沈长平又道,“要吃什么,我也给你买。”

  “你知道么,”宇文彻转过身,对谢渊苦笑,“以前的他,绝不会示弱。”

  谢渊道,“臣听说过。”

  “他x_ing格极为刚强,他说过,不吃甜食,因为甜食会令人软弱。”陈望之模模糊糊地发出一声叫喊,沈长平又是一番抚慰。“……朕万万没想到,他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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