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上)【完结】(36)

2019-05-14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孔慈爬起来,又是那副摇头晃脑的姿态,宇文彻哭笑不得。“君上,多年前,臣刚刚做了太史令,旧齐灵帝——当时他才即位不久,也让朕卜算了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宇文彻登基后,按例追谥陈玄,给了个“灵”的谥号。“嗯,结果如何?”

  孔慈道,“也是三次大凶。灵帝大怒,抽了臣几十鞭,臣抵死不从,就是不肯改口。灵帝无可奈何,投鞭而去。臣在家几乎死去,在家趴了几个月才渐渐好转……”

  宇文彻笑道,“他没打死你,就算你命大了。”

  孔慈亦笑,道,“臣总算捡了条命,原以为要落个掉脑袋的罪,谁知竟平安无事地做了三十年官。君上,那灵帝后来昏聩疯癫,可知天命难违,所以还请君上——”

  一语未必,宇文彻敛去笑容,喝道,“孔慈,你拿陈玄来比朕,是说朕也昏聩疯癫,要逆天命而违之吗?”

  孔慈大惊,又乒乒乓乓磕了十几个头,“臣不敢!君上救万民于水火,乃万世无一的明君,臣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朕懂了。”宇文彻被这老家伙搅得烦躁,挥挥手打发他下去,闷头坐了一会,起身翻找陆玑所呈的玉牒,遍寻不着,愈发心烦意乱。恰好独孤明走了进来,宇文彻新封了他京兆尹,行礼道,“君上是不是有啥烦心事?”

  宇文彻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臣就是来报一下,建康周边青苗长势良好。”独孤明有模有样地戴着进贤冠,宇文彻忍不住笑道,“你这样,很是有京兆尹的派头了。”

  独孤明摸了摸发冠,乐呵呵道,“君上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君上说要学齐人戴冠,臣就戴冠。就是以前没种过粮食,诸事不懂。幸亏君上派了伍灏他们几个,臣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宇文彻道,“伍灏自己揭榜,素有贤名。卿和他们好好相处,共同为国出力。”

  孤独明道,“那是自然,臣肝脑涂地——”

  宇文彻乐不可支,“你连‘肝脑涂地’也学会了!”

  独孤明红了脸,道,“臣以前行军打仗,哪会这些。自打伍灏来了,说话文绉绉的,臣耳濡目染,这个……这个就学会了。”

  宇文彻道,“学得好!”命程清赏了独孤明一斛珍珠。独孤明大喜过望,叩首道,“多谢君上,多谢君上。”又道,“方才臣进来,瞧着君上愁眉不展的,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如交给臣。”宇文彻略去关键不言,只说让孔慈合八字,结果不尽人意。独孤明想了想,道,“君上,都说人各有命,这命呢,咱们凉人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命是老天安排,所以,臣觉得,算什么八字,倒不如请‘罗巴’来算,更准呢。”

  “罗巴”是凉人的巫师,宇文彻道,“卿算过么?”

  独孤明道,“这个,一个地方的人,就有一个地方的神。虽说现在凉齐一家,但……但臣还是更信罗巴。臣小时候有回生病,病得快死了,就是罗巴救回来的。以前臣出去打仗,都要请罗巴算一卦,”他扬起眉毛,“可准!”

  宇文彻平日不近巫筮,听独孤明之言,好像有几分道理。“京中现在有罗巴么?有的话,就请一位来。”

  独孤明办事利索,不到半个时辰,就带了个彩服异装的年轻人回来。那年轻人名叫段天赐,也就二十出头模样,面目平平,唯眼神异常明亮。宇文彻有些失望,独孤明道,“君上,这可是咱们最厉害的罗巴的传人,别看他年纪小,算得准!”说着戳了戳段天赐,“罗巴,快来算算!”

  段天赐行了个礼,宇文彻道,“朕要算姻缘,是要给你两人的八字么?”

  段天赐道,“不用。”戴上面具,手晃铜铃,又唱又跳,然后取出两块骨片扔在地上。宇文彻头次亲眼见罗巴卜算姻缘,也觉新鲜。段天赐扔了三次骨片,然后向宇文彻行礼,道,“君上,算完了。”

  两块骨头躺在青石地砖上,像个“八”字,宇文彻一头雾水,“那结果如何?”

  段天赐道,“君上是想要吉还是要凶?”

  宇文彻不解,道,“自然要吉了。”

  段天赐道,“那就是大吉。”收起骨片,放进一只鱼皮袋中。独孤明猛使眼色,低声道,“认真算,这可是君上要你算的!”段天赐微微一笑,道,“罗巴之术,可通天地。君上就是天,天属意吉,那就是吉。”宇文彻蹙眉,道,“卿不要糊弄朕。”段天赐道,“怎敢糊弄君上?”抬起眼睛直视宇文彻,“刚刚的结果,确实是大吉之相。这桩姻缘极好,可保子孙万年。”

第51章

  陈望之坐在廊下,雏燕羽翼渐丰,一两只大胆的探头探脑,跃跃欲试。忽然背后有人走来,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肩膀就被按住,宇文彻笑道,“又来看燕子。”

  “那只小的不见了。”陈望之道,“我等了半日,也没等到。”

  宇文彻道,“是那只挤在角落的?”

  陈望之点点头,宇文彻仔细捏了捏他的肩膀,又捏住下巴端详,笑道,“胖了些。”然后坐下,垂着一条腿。他在军中习惯坐胡床,养成了习惯,“大燕子要喂养这么多儿女,也是辛苦,那只许是睡了。”又抿着嘴忍俊不禁,陈望之忐忑道,“笑什么?”

  “我是想,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我还不知要怎样手忙脚乱。”宇文彻将手盖到陈望之腹上,装模作样地沉思。陈望之道,“我摸过,什么也摸不到。”宇文彻道,“摸到了,他说他很喜欢我,叫我爹爹呢。”

  陈望之睁着清澈的眼睛,“真的?”

  宇文彻笑道,“哪有!现在才三个多月,得再等七个月。”清风徐来,修竹飒飒。“太液池边的杏树结了果子,又小又酸,程清说,膳房的人摘了一小篓,用蜜腌了做果脯,健脾开胃。”

  陈望之道,“说来也怪,我最近突然不怎么想吃甜食了。”

  宇文彻心念微动,抽出手,“不想吃甜食?那想吃什么,吩咐下去,让他们给你做。”

  “我也说不清,就是,忽然很想饮牛r-u茶。”陈望之嗫喏,“喝一口,胃里便安泰了,也不想吐。”

  宇文彻松口气,握住陈望之的手掌,“章先生说,嗜睡也好,口味大改也好,皆是正常。”又道,“今日我让罗巴进宫来——你听说过罗巴么?就是巫师。他算了一通,说你我的婚事乃大吉大利,子孙万年。”

  陈望之奇道,“罗巴是什么样子的?是头发胡子乱蓬蓬的老爷爷么?”

  宇文彻道,“这位罗巴是个年轻人,头发梳得整齐,没胡子。穿的衣服么,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我也不懂他怎么算的,唱唱跳跳,扔骨头看方位。总之大吉就好,接下来就要选个日子,”他贴上陈望之耳边,亲了一亲,轻声道,“挑个日子,娶你做王后。”

  忽然唧唧声大作,两只大燕子一前一后飞入廊下,给雏燕喂食。雏燕争相张口,陈望之默然半晌,低声道,“它没出来。”

  宇文彻随口道,“没出来,就是肚子不饿。”

  “昨日兴起,很想读书,就拿了本有图画的解闷。那本书里记载了许多鸟兽,书里说,大凡飞禽走兽,都只疼爱健壮的子女,那些生来细弱的,父母往往弃之不顾。”陈望之寂寥地垂下眼角,“那只小燕子,想来已经死了。”

  凉人放牧,牛羊马匹,生出先天不足的孱弱幼崽,母兽时常不肯喂养。宇文彻早见怪不怪,但陈望之很是伤心,他便安慰道,“你多想了,万物有灵,哪有不疼爱的儿女的父母。”但话一出口又觉漏洞百出,不说燕子,他和陈望之皆不为父亲所喜,尤其陈望之,陈玄恨他入骨,都不将他录入玉牒,后来更是送给土浑人折磨凌辱。自觉失言,忙掩饰道,“我想,那小燕子就是睡着了。你看那边树下,那只鸟腮上像擦了胭脂。”陈望之随他手指望去,讶异道,“果然奇怪。”

  时光荏苒,转眼已到六月。陈望之怀孕四月有余,腹部隆起,懒怠少动。宇文彻在前朝忙碌,这一日召了沈长平来,君臣对坐,挥汗如雨。宇文彻苦笑道,“吴牛喘月,名不虚传。”

  沈长平擦一把额头汗水,道,“臣尚能忍耐。只是这天热起来,拙荆苦热,夜夜辗转难眠。她又身怀六甲……”说着长长一声叹息,“臣无计可施,就拿着蒲扇给她扇风……”

  宇文彻道,“大司马爱妻之心,朕甚为感动。”

  沈长平道,“她那么娇嫩的女儿,蒙君上赐婚嫁给臣这个赳赳武夫,臣自是要对她好些。”又道,“君上招臣来,可是为了大婚之事?”

  前日宇文彻昭告天下,将要迎娶旧齐长平公主陈龄之,立为后。登时引发轩然大波。旧齐的官员喜形于色,皆称英明。凉人诸部却各表不满,尤其拓跋弘的父亲拓跋宣,位列尚书八公之一,当朝便站出来反对,“君上是我们凉人,怎么能娶他们齐人的公主!”

  沈长平道,“拓跋公此言差矣,君上——”

  拓跋宣吹胡子瞪眼,“我们凉人商量事情,有你齐人何事?还不是你教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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