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下)【完结】(34)

2019-05-14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你、你怎么死了!”洛博尔踢开门闯进来,大声呵斥着看管的阉奴。他哆哆嗦嗦地从血污中抱起那具婴孩的尸身,落下泪来,“陈望之!你杀了我的孩子!”

  “不,”陈望之拼命摇头,“不是我……”

  “你杀了我爹爹,杀了我哥哥,你居然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洛博尔狠狠地朝他胸口猛踹,“你坏!我的孩子,你杀了他……你赔我的孩子!”

  “生下来,就是死的。”陈望之道,“其实,死了倒比活下来好。那个孩子,他是有福的。”

  宇文彻遍体发冷。他是从阉奴口中得知陈望之生产过,但不知细节。陈望之似乎笑了,“我这具身体,当真令人作呕。”

  “你不要这样想,”宇文彻搜肠刮肚,想找几句安慰之语,“洛博尔有罪,与你何干?”

  “我是个怪物,”陈望之推开他的手臂,“宇文彻,你杀了我罢。”

第123章

  崔法言来书曾提过几次,陈望之问他,宇文彻究竟何时动手。“你要我杀你,也不是不能。屠戮前朝皇室,并非没有先例。”宇文彻翻身坐起,去了件长衫披在肩上,“不过,在杀你之前,我有一事要问。”

  陈望之道,“你问罢。”

  宇文彻道,“你出宫之前,去紫极殿探视狸奴。我记得你拎着狸奴,手臂一直在抖。陈望之,你那时是当真想杀他么?”

  陈望之哑声道,“你当我想杀他,那我就是想杀他了。”

  宇文彻瞟了眼烛光,苦笑道,“我看到你拎着襁褓,他在你手里摇摇欲坠……我以为你是要杀他的,所以用力推你,以致于你受了伤,我却浑然不知。”转过目光,望向陈望之消瘦的侧脸,“当时,我恨你,恨得几乎想要杀掉你。——扪心自问,我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狸奴不够乖巧可爱?他才刚刚满月,他能做错什么?你对我绝情,为何也要对他如此狠毒?我实在不懂。然而,”他顿了一顿,缓缓道,“现在,我多少可以理解,即便你当真存了杀他、杀我的心思,也不该称为过错。我是投机取巧,趁你失忆懵懂欺骗于你。而且,我也对月奴……我对他……”说到此处,宇文彻已是语带哽咽,“这一年以来,每当夜深人静,我就会想起他的样子,想起他守在博山炉边,睡意朦胧,却不肯去睡,非要等我回来。我没为他医治手脚,眼睁睁看着他难过。我有多后悔……”

  “你总说,你不是他。我知道,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不是月奴,月奴也不是你。”宇文彻背过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你怨我,恨我,我承认自己犯了弥天大错。但你若说我对月奴心存厌弃,这个罪名,我万不能背。”

  “那个月奴,他回不来了。”陈望之沉默良久,道,“你趁早,趁早去寻别人罢。”

  “别人?”宇文彻叹息,“你方才说,这些话,明日便讲不出来。那就趁今夜,有什么话,我一并讲给你听。你离宫之后,我与狸奴俱病了一段时间。狸奴只是婴孩,每日哭闹不止,药汁也灌不下去。他是月奴留给我的骨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下去?病中焦灼,你却在泰州悠游恣意,对我不闻不问。我冷了心,想着既然一刀两断,那就各走各的路。我动了选妃的念头,想必你也听到过风声。”

  陈望之轻轻地“嗯”了声,宇文彻道,“但我左思右想,最后颓然放弃。没人能比得上月奴……我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他。”

  “帝王口中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陈望之道,“天下之大,不论男女,总能找到比他好的。”

  宇文彻斩钉截铁道,“再不会有了。”

  “好,再不会有了。”陈望之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你就当他已超脱轮回,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永享清净。而我,我死之后,入无间地狱,受刀山火海,也、也不会投胎做人。”他一边说,一边牙关轻颤,“做人太苦。宇文彻,你行行好,行行好……”越这样恳求,心中便越绝望,因为他比世上任何一人都更能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个懦弱、胆怯、深爱宇文彻的月奴,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月奴如幽灵般y-in魂不散,盘踞在他怪诞的身躯中,只要精神稍一松懈,便会悄然占据上风。他必须充满仇恨。怎么能不恨呢?宇文彻于私,骗了他,因j-ian成孕;于公,侵占了陈氏的江山帝业,万里锦绣,沦落胡人之手……可渐渐地,他发现现实远比仇恨复杂。万民脸上的笑容做不得假:宇文彻治国昏庸么?宇文彻寡恩薄义么?宇文彻滥杀无辜么?那屠城的传闻,最终也被证实不过是洛博尔的谎言。陈望之无法直面宇文彻,本想待在泰州,再不相逢便也罢了。然而他借着谢渊的名义又去见他。宇文彻瘦得令他心惊,目光依然温柔,“卿。”宇文彻唤他,从那一刻起,陈望之绝望地了悟,他再也做不回以前的那个肃王了。

  他最终选择帮助宇文彻,理由无数。但最重要的那一个——他为之痛苦、焦虑、辗转反侧的那个,永远不能说出口。

  “我,”陈望之双眼紧闭,“我,我想死。”

  “你死了,去地狱也好,去极乐世界也罢,你落得轻松,之后这天下的庞杂纷争,就全丢给我了。”灯盏忽然熄灭,宇文彻重新引燃,坐着愣愣发了会神,“你死了,我要怎么办?你说你不是月奴,我也知道你不是月奴,可我——”

  他爱陈望之,不管他是当年窗下专心读书的少年,还是温柔地依赖他的月奴,还是背后这个命运波折,无声流泪的广陵侯,他都深深地爱慕。一年里,他重新认识了陈望之。他折服于陈望之的胆识、机敏,谋略,尽管陈望之根本不爱他。然而宇文彻不想继续纠缠,陈望之不爱他又如何?他只要好好活着,他只盼他能好好活着。

  “你……可还有话要说么?”宇文彻低声道,“天快亮了。”他躺下去,“你若是没话对我说,那就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若是还想死,我绝不拦你。只是,我不希望你死……我希望……”

  朦胧中,似有燕鸣啾啾。身后的衣襟被紧紧拉住,宇文彻心内悸动,也许他回来了罢?

  他翻身抱住了那人,渐渐地,模糊的哭声响起,胸前濡s-hi,冰冷却又火烫。

  “不要哭,我在。我在这里,你且安心睡罢。”宇文彻又是难过,又是欢喜。他想睁开眼睛,柔声安慰,但他委实太过劳累,半梦半醒时,指尖忽地划过齿列,微微刺痛。

第124章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宇文彻以手击节,赞道,“唱得不错!”沮渠明月羞涩地摇摇头,怀中的狸奴模仿着宇文彻的动作,小手乱挥,宇文彻笑道,“你也觉得明月唱得动听,是不是?”将他抱到膝头,自言自语道,“我明月这般柔顺聪慧,断不能便宜了高琨那个蠢材。”

  那夜过后,宇文彻回宫,再也没去谢宅探视。非是他不想去,陈望之托谢渊捎了书信一封,言明要“静修”一段时日。宇文彻将那信从头到尾读了十数遍,怅然道,“罢了罢了,他愿静一静,就随他去。只一样,朕不去扰他清净,你们可别放任他自己待着。他心事重,哪天不如意了,想不开了,就要闹出乱子。让公主多去见见他,兄妹说说话,他也舒服些。”谢渊喏喏,道,“董内司成天守着呢,公主也已经去了。臣定不负君上所托。”这才去了。

  宇文彻想着陈望之,猛地虎口剧痛,定睛看时,原来狸奴抱着他的手,啃得正欢。见宇文彻看他,咧嘴露出四颗r-u牙,笑的眼睛弯弯。宇文彻挠挠幼子鼻梁,皱眉道,“他咬人,你也有样学样。就不该给你取这个名字。”沮渠明月慌了神,道,“殿下长牙……”宇文彻笑道,“是了,他长牙,许是觉得痛痒,总是啃咬东西。前日r-u母告诉朕,他夜里啃碗玩儿,啃得吱吱响,没得吓人一大跳。”

  好容易将狸奴哄睡,宇文彻回太极殿。已进腊月,各地忙于节庆。宇文彻翻了几册文书,索然无味。窗外几只喜鹊蹒跚啄食,便对秦弗道,“你找点冷硬不用的糕点撒到雪里。朕见这些鸟儿找了半日,也没找出什么,别饿死了。”

  秦弗笑道,“君上宅心仁厚——”

  “废话,”宇文彻抄着手,看小太监在院子里撒食,喜鹊纷纷围拢,喳喳做声。宇文彻暗道,“齐人说,喜鹊是报喜之鸟。但愿这能带来喜事。”又想起陈望之喜欢燕子,“喜鹊在树间筑巢,那太液池畔的林子里有许多喜鹊。可燕子在廊下筑巢,不知如何才能多引几群?”怔怔出神,秦弗忽然来报,“大司马来了。”

  宇文彻道,“请。”君臣见礼过后,沈长平方才落座,道,“臣按君上的嘱咐,今日去了谢宅。”

  “哦?”宇文彻挑眉,“他见你了?”

  “见是见到了,不过没说几句。”沈长平仔细回忆,道,“他好像忙着写什么书札……广陵侯精神倒十分健旺,见了臣,还问起臣子。”

  宇文彻道,“他还知道你有了孩子?着实有趣。”

  沈长平道,“应该是长安公主告诉广陵侯的罢,其实他以前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今日一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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