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下)【完结】(32)

2019-05-14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陈望之身上披一件皮袍,双腿赤裸,疲倦地闭着眼睛。“不许睡觉。”洛博尔气恼,“我说话,你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打你!”他拿出那条鞭子,在陈望之脸上拍了数下,陈望之动也不动。洛博尔为难地扔掉鞭子,忽然高兴起来,嚷嚷了一通,就跑了出去。片刻后回来,带着两个阉奴。“你喝。”他摇晃陈望之,“这是好的……东西。”

  r_ou_汤散发出油腻的气味。土浑不产盐巴,全靠从齐国掠夺。陈望之厌恶地皱起眉头,洛博尔疑惑,“这是,r_ou_。”他捏住陈望之的下巴,强迫他张口,“你喝了,就看我吧!”

  “滚。”陈望之腹中空空,闻着那股味道,烦闷欲呕。前日,洛博尔被古里维大肆嘲笑,愤恨之下,两日没给陈望之任何食物。洛博尔拿起那只陶土罐,递到陈望之嘴边,“你喝。”见陈望之仍是不为所动,大感失望,对阉奴咕哝几句,那两名阉奴便赶忙上前,一个按住陈望之的手脚,另一个把那罐子挨着陈望之的唇角,将滚烫的r_ou_汤灌了下去。

  “我给你饭吃,给你衣服穿。你要乖乖听我的话。”洛博尔仿佛做了天大的好事,喜气洋洋,“你要给我……生孩子。你杀了我爹爹,杀了我哥哥,你欠我的。”

  陈望之将钥匙c-h-a进锁孔,铁锁发出沉重的闷响。

  “你不高兴了。”洛博尔怯怯地抬起眼睛,“你为什么不高兴?是我太脏了么?”他打量着陈望之,“你不要不高兴,我不是故意的……我那个时候,太生气了。我去求可汗,求了很多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他不答应我。后来,他说,要是你——”

  “住口。”陈望之断喝。

  “他答应我了!你给我孩子,他就放了你……把你赐给我,你就是我的了!永远是我的。”洛博尔吓得一抖,“我给你吃的,给你衣服,只要你对我笑,我就不打你。我想好了!再也不打你了,当你是我的妻子。可你为什么杀了他?他……他那么小……”他惊恐地注视着陈望之手中的短刃,“你来杀我了!你杀了他,现在来杀我了——”

  “我早就该杀了你。”陈望之冷冷道。说完,他一刀刺中洛博尔的肩膀,立时听到一声惨呼。

  “你杀了我爹爹,又杀了我哥哥。你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挂在柱子上。”洛博尔双手双脚俱戴玄铁镣铐,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我看到了……看到乌鸦站在那里,啄他们的脸……”

  “那是他们该死。”陈望之又是两刀,“你们土浑人,个个都该死。”

  “我爹爹说,打仗时死了,是、是没本事,不能怪别人。”洛博尔眼睁睁地瞪着陈望之,“可是他才那么小……你为什么杀了他?”

  “闭嘴。”陈望之猛地刺中洛博尔胸口,“你也该死。”

  “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洛博尔眼睛生的极大,此刻目眦尽裂,形容极为可怖,“陈望之,你好狠毒——”猛地咧开嘴,“你是不是给他孩子了?你,你是不是给他孩子了!宇文彻……”

  陈望之连着刺了十几刀,俱非要害,突然闻听此言,登时僵住。洛博尔颓然地倒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惨笑道,“你、你喜欢他,是不是?你给他生孩子……你肯定给他孩子了。他把你养得干干净净……你吃他的东西了,你给他生了孩子。你杀了他的孩子吗?你肯定、肯定没有……”

  “你闭嘴,”陈望之举起匕首,手上满是血腥。掌心伤口开裂,他木然地刺了一刀,又一刀,耳畔仿佛仍能听到朔风吹过黄沙。他好像重新躺回那座冰冷的石屋之中,注视着狭小窗外浑浊的天空,剧痛袭来,可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你杀了他,杀了他,我的孩子,”洛博尔歪着头,奄奄一息,却还不断重复,“我的孩子,他那么小……你杀了他,陈望之,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的孩子……”

  “闭嘴,”陈望之双目尽赤,一刀下去,鲜血四溅,“你闭嘴——”

  太阳下去,很快,暗夜袭来,无星无月。“石奴,”陈望之咳了声,“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天下人何止千万,我做错了什么,才生成这样一副身躯?

  “穿上!”陈玄面容扭曲,“你这个,怪物!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因为你,她便不会死。你就是个怪物……夺人x_ing命的怪物!”

  “我不穿,”陈望之喃喃,“父皇,你看看我,我不能穿……”

  “九哥,他们说你有病。”长平担忧地蹙着眉尖,小手温暖细滑,“你冷么?母妃不许我来见你。我带了糕给你吃,你不要说出去。”

  是啊,我病了。生下来就是病的,不该存活于世。长平渐渐长大,总是欲言又止。她还记得罢?很久很久以前,在廊下,三人一起看燕子——

  “那些风言风语,你就权当放屁。”高玢擦着短刀,漫不经心地一笑,“谁说皇子十八岁就要娶亲的?不娶就不娶。我也快十八岁了,我就不娶。父王打断我的腿,我也不娶。”

  “我与你,怎能相提并论。”心头微微酸涩,陈望之也取了刀,缓缓擦拭,“还是小时候好。”

  不,对怪物而言,何时都算不得好。

  “别怕,有我在,你大可放心。”高玢隔着门,紧紧攥紧他的手。“我会护着你,不叫你难过。”嘴唇擦过指尖,留下一丝温度,“你等我救你。还有,其实我觉得,琬之这个名字,也不错。”

  ……

  “石奴,”剧痛袭来,陈望之弹起上身,而后重重落了下去。“石奴,为什么,是我?”

  “你就是个怪物,早晚,会害死我们。”陈玄气喘吁吁,狠狠踹在他的腰上,“害死所有人……”

  “你杀了我的孩子,”洛博尔倒在血泊中,嘴唇一张一合,宛如濒死的鱼。“你欠我的……”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陈望之颤抖着举起匕首,手腕忽地钻心一痛,那短刃掉在地上,“你该死——”

  然而,他也许无法亲手结果洛博尔了。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也就瞬间功夫,宇文彻便急匆匆闯了进来,将他牢牢抱在怀中。

  “都该死。”陈望之失魂落魄,“该死。”

  “他是该死。”宇文彻道,从腰间抽出长刀,一刀将洛博尔的头砍了下来。

第121章

  下雪了。

  陈望之伸出手,在黑暗中抠摸青石地砖精巧的花纹。

  长安昨天悄悄跑来,小脸冻得通红。她说长平害了病,谁也不能见。又说,r-u娘讲故事,小孩若是不听话,就会在下雪天冻死。死之前会看到过世的亲人,但那是恶鬼化身,如果跟他们走了,就会落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得回去了。”长安拿了几块碎裂的糕点,从窗格的间隙投入,“回去晚了,r-u娘说,恶鬼就要来吃我啦!”

  陈望之指尖抖了一抖。那几块糕点冷得像冰冻的石头,他抚摸着莲花的纹路,不知不觉,已感不到寒冷,反而有股奇异的热度自体内涌出。春日暖,他坐在莲花池畔,和煦的春光洒在手上,脚上。燕子回来了。两只大燕子围着他唧唧啼鸣。一个女人踏着落英缓缓穿过桃林,她穿着宫装,面目模糊,声音却异常温柔。

  “月奴……”

  “母亲?”忽地一阵狂喜,心砰砰直跳,“母亲!”陈望之大喊,“母亲——”

  女子将他揽在怀中,抚摸着他的颈背,“月奴。”

  “母亲,”陈望之伏在她温暖的臂弯中,泪流满面,“母亲,为什么……”

  “这都是命,”女子低语,“月奴,这都是命。”

  “这都是命,命。”陈望之倏然惊醒,冷汗如注。风声凄厉,一灯如豆。他蜷成一团,支棱着肩骨。眼前闪过洛博尔的脸——那人死不瞑目,瞪着空洞的眼睛,头颅在尘土中翻滚,血飞出腔子,溅得到处都是。

  “醒了。”一只手捏了捏陈望之的后颈,他听到宇文彻叹息般低语,“醒了就好……”

  诏狱之后的事情,陈望之已记不很清。他拼命挣扎,想要捡起那柄匕首。然而宇文彻用大氅将他裹住,牢牢困在胸前。“走了,”宇文彻身上的沉水香中正大气,他嗅到那股味道,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做噩梦了?”宇文彻掌心粗糙,虎口疤痕犹然,“别怕,我在这里。”

  “我,”陈望之想要逃出这个怀抱,方一动,宇文彻就“嘶”的一声,“你不要动,”看不清脸,但能听得出他在苦笑,“你之前乱踢乱打,打中了我胸口那处伤……”

  陈望之立时僵住,宇文彻道,“渗了些血,刚刚包扎过。不过没什么大碍。你还记得我是谁,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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