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下)【完结】(14)

2019-05-14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高琨道,“满腹 y- ín 邪……可怜长平公主,被他霸占。”

  陈望之抿了抿唇,也不接话,只道,“胡人游牧为业,即便建国,亦大多二世而亡。西凉虽维系百年,但内部松散,部落依姓而居,各自为政。他治国毫无经验,故而不得不请了陈惠连这样的大儒扶持。”

  “陈惠连归顺得倒快!”高琨不屑,“他也是陈氏子孙,居然做出如此行径。”

  “法护,你错了。”陈望之斜倚案几,眼神露出一丝寂寥,“你从北方过来,这一路上遇到的百姓,可有几人记得我陈氏?”

  高琨哽住,结结巴巴道,“那个,那是因为,因为——”

  “父皇作孽太深,也是我朝运势已尽。”陈望之抬起手腕,伤痕犹然,“宇文彻轻徭薄税,开辟河间荒地划归流民,只此两项,天下人心就归顺一半。”

  “大家……大家还念着肃王啊……”高琨叹息,“我不止一次听人讲起,如果肃王还在的话……”

  陈望之道,“但肃王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就不要再活过来。”

第93章

  天气炎热,陈望之随意用过早膳,就将封起的奏疏递给崔法元。他同宇文彻实在无话可讲,便干脆从野史古书里挑几条荒诞不羁之说,或《诗》、《书》中的佳句警言,誊写了充充样子,偶尔填补一两句感言。宇文彻从未批复。算算今日到了七月中旬,便抄了“七月流火”应景。《七月》中有“嗟我农夫”之句,陈望之想起宇文彻为休养生息,三十而税一,暗道,“此人妇人之仁,好歹也用对了一回。”又想,“税高税低关我何事?便是苛捐杂税,也与我无干。”

  过了晌午,陈望之照例小憩。天气燥热,蝉鸣连绵不绝,陈望之伏在榻上,只觉身下滚烫如火烤,心内焦躁,“都说冰簟冰簟,哪里冰了?分明是火簟!”窗外竹篁纹丝不动,忽然听到廊下阿怜咯咯娇笑,“我会唱的。”

  王辩道,“你会唱?我不信。”

  阿怜道,“我就会唱!”

  王辩道,“那好罢,你唱,我打拍子。”

  娄简道,“郎君睡了,你不要胡闹。一会吵醒了郎君,他不会骂你,崔郎中可是要竖起眼睛骂人的!”

  王辩道,“那就小声唱,不要吵醒郎君。”

  娄简道,“那是你撺掇的,挨打的时候你可要认,别推给我!”

  王辩道,“好好好,我认。”逗阿怜唱歌。阿怜哼了几个节拍,散漫不经,王辩道,“你不是说你会唱?这可唱的不对。”

  阿怜道,“我娘……我娘就是这样唱的。”

  王辩道,“错了就是错了,我教你唱。”说完咳了声,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唱道,“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唱一句,阿怜跟着学一句。半晌阿怜说道,“不对,娘不是这样唱的。你唱错啦。你听。”哼唱起来,这次流利许多。陈望之闭眼倾听,突然心头一凛。阿怜唱的乃是凉语,所以王辩听不懂,以为她记忆有误。阿怜从头到尾唱完,笑道,“这样罢,我唱的对,你唱的也对。”王辩道,“我却听不懂,要不你教我罢!我给你剥杏核,你不是最爱吃杏仁?”阿怜娇声道,“好。”又一脚步声由远及近,陈娥压着声音道,“阿弥陀佛,原来在这里!”阿怜笑了片刻,响动乍然而至,大概陈娥抱了她去歇午。四下登时悄无人声。

  然而陈望之翻来覆去,思绪纷乱,心道,阿怜的母亲既然教她唱凉语,大约是名凉女。高琨对妻子绝口不谈,只说当年高氏起兵之时他在秦州,高氏兵败,一名好心的斥侯偷偷传递消息,他连夜缒城而出,这才得以保全x_ing命。“秦州向北,过云州即到凉地。他由北而来,与凉人通婚不足为奇。”阿怜天真,常在他膝下玩耍,常常问“娘睡着了,何时醒来”,陈望之哑口无言,敷衍而已。想起阿怜,又想起阿智。阿智极为瘦弱,九个月了,才刚刚学会爬行。又由阿智想到狸奴,“那孽种身体倒是康健,长安说他已经学着走路,看来宇文彻没有虐待他。但以后可说不准,”翻了个身,闭眼思索,“若我能多活三年五载,宇文彻有了新子,就让长安去问一问。他如果嫌弃孽种累赘,就放他出来。我带他出家,一生远离俗世纷扰,也算清静逍遥。”胡乱想了几遭,忽然觉得自己分外可笑,“陈望之啊陈望之,你口口声声称他为孽种,连看也不看一眼,如今又想起他来,当真虚伪。再者,即便宇文彻厌倦,也断不会将他交给你。”回味一番那道诏书,默然道,“宇文彻心目中的月奴不会杀人,我偏杀了一个。想来幻象打破,气得吐血却仍下不去手杀我,简直愚蠢至极。”

  胸口仿佛压了千钧巨石,横竖无法成眠,陈望之干脆起身,取了团扇走到窗边。那团扇以白绢做成,无字无画。陈望之一时兴起,提笔写了个“陇”字,不由怔住。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阿怜稚嫩的嗓音在脑中盘桓,陈望之将团扇放到膝头,默默望着竹篁,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廊下有了人声。陈望之十分无趣,唤娄简进来奉茶。娄简手脚麻利,奉上茶来,看到团扇上的字,愣了愣,道,“郎君写的,可是个‘陇’字?”

  陈望之道,“不错。”光秃秃地只有个“陇”字不甚雅观,干脆因错就错,补了两句诗,诗曰:“陇头水已断,黄泉讵可知。”念了遍,道,“颓丧。”娄简羡慕道,“不颓丧,郎君的字真好看。”陈望之失笑,指着扇面道,“这算好看?比我当日写的差得远。我现在手废了,姑且算是‘写’而已。若论写字——”忽见燕群上下翻飞,“快下雨了罢。”

  娄简道,“闷了好几日,也该下雨了。”

  陈望之道,“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日也是这般闷热的天气。我坐在窗前看燕子,不知它们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娄简道,“燕子低飞要下雨,也许没什么道理,就是觉得热了,飞得快凉快些。”说得陈望之笑了起来。这时宋僧孺走了进来,肥肥圆圆的脸上满是汗珠,不住搓手。陈望之道,“何事?”

  宋僧孺道,“这个……是公主府上派了人来……”

  陈望之皱起眉头,道,“我禁足期间谁也不能见,公主是清楚的。她既派人来,应是出了大事。”

  宋僧孺为难道,“臣也不敢乱传话。就是,就是……”一语未毕,崔法元匆匆忙忙穿过连廊而来。陈望之起身,道,“郎中令,公主生病了?”

  崔法元道,“公主她——是病了。”

  陈望之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长安生什么病?我要去瞧瞧她。”被崔法元拦住去路,“殿下!公主的病……没大事,就是有些焦虑。”陈望之心下疑虑更甚,道,“让她府中的人过来见我。没大事么,问一问也能安心。”

  来人乃陈安之身边的侍女琼树。陈望之道,“公主派你来,想必有事。”

  琼树战战兢兢,偷眼一瞥崔法元,道,“没,没什么。奴这就回去。”

  陈望之喝道,“没大事派你来?你说,不必忌惮。”

  琼树咬了咬牙,猛然拜倒,“殿下救救公主罢!都督要死了,公主,公主也要随他一道去了!”

  崔法元道,“胡说什么!”

  陈望之怒道,“你住口!琼树你来讲,谢都督出什么事了?”琼树一边哭,一边讲,原来谢渊出使乌昌,甫一过锡水就被乌昌国出兵扣押。“那什么国一直往东边来,说,说要杀了都督。除非……除非……用公主的兄长去换。公主左右为难,一心寻死。殿下,”琼树哭道,“殿下能不能想个法子出来?公主好容易有孕——”

  “长安有孕了?”陈望之又惊又喜,“好,那我就放心了。”

  浓云低垂,暴雨将至。

  陈望之毫不犹豫,“我即刻赴京,求他。”

  作者有话要说:  “黄泉讵可知”改自徐陵《别毛永嘉》。

第94章

  轻雷一动,万千雨丝急坠。俄而云破天霁,蛙鸣蝉唱,尽落斜阳。

  陈望之立在廊下,他来得匆忙,鞋袜尽s-hi。车马驶过铜驼道,虽是盛夏,风雨交加,只觉遍体生凉。

  倏然睁开双目,帐篷外隐约有金属撞击的沉闷响动。这里不是江南,陈望之卷起貂裘,将自己紧紧裹在其间——y-in风的低吼尖锐而怪异,平沙簌簌滚地。

  尘隐大漠,月冷霜寒。

  也就刚过子时,陈望之在心内计算了时辰,合上眼皮,再度沉沉睡去。

  出乎意料,宇文彻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陈望之的请求。

  情势比预估的还要危急:三月前乌昌国王葛巴里暴毙身亡,新王甫立,未出几日,再度莫名横死。这下乌昌国内再无皇子,立时大乱。最后拥立了一位新王赫巴托。赫巴托据说是葛巴里的外孙。那葛巴里在位时曾向宇文彻进书,表达归顺之意。此番乌昌王新立,亦上书请封。于是宇文彻派谢渊做使臣前往乌昌。谁料刚过锡水,乌昌的人马就将谢渊一行包围,谢渊力战不敌,重伤被俘。乌昌更是趁机向西推进,大肆劫掠善宛国,以致死伤数千之众。凉军与乌昌交战,亦节节败退。乌昌攻占金昌郡,直逼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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