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劫 作者:楚寒衣青(下)【完结】(58)

2019-05-14  作者|标签:楚寒衣青 相爱相杀 欢喜冤家

  忽然风吹疏竹。

  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剑宫客院之前。

  这客院外扎一圈篱笆,里头藏两座精舍,有扇门扉半开半挡,比黑夜柔和许多的暗光自门扉敞开出s_h_è 出来。那昏惑黯淡的深蓝色,似乎带着一点不能说的秘密,正静静引诱篱笆前的人。

  言枕词没有动。

  过去天闻明炎,如今明如昼。

  两次挫邪魔于功成,挽幽陆于倒悬,他已成就人神之名。

  人下近神者,还能探不出夜色里的一座屋子中的情况?

  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失落,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正是这时!

  “言枕词!言枕词!”

  急促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言枕词浑身一震,骤然转身,险险脱口:“阿——”

  一只鹦鹉叫着“言枕词”,扑扇着翅膀从黑夜里飞了出来。

  它又生气,又委屈,又愤怒,又茫然。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它飞到言枕词身前,用翅膀扇言枕词的脑袋:“言枕词,色道士!言枕词,色道士!你又把鸟丢下了!”

  言枕词:“……”

  他深感受到愚弄,将手一探,抓住了这胆大包天的鹦鹉,拇指与食指惯x_ing的捏了捏鹦鹉的脖子,暗自评价:嗯……有点短。

  “但当个储备粮也没什么不可以……”他自言自语,看着娇娇,淡淡说,“还是把这鸟喂得胖一点,然后考虑清蒸还是红烧还是蒜蓉还是腌制——”

  好不容易才飞到言枕词面前的娇娇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它用力挣扎,羽毛乱飞,也挣不脱铁铸一般的手!

  娇娇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你不是鸟的主人,你想吃了鸟!你不是鸟的主人,你对鸟这么坏——主人啊,你就看着你的敌人这么虐待鸟吗!”

  大半夜里,刺耳的鸟叫声远远传开。

  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守岁人,唯独自己要在黑暗里面对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坏鸟。

  言枕词也有点悲从中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鸟放在掌心,问:“你的主人是谁啊?”

  娇娇抽抽噎噎,拿翅膀抹脑袋:“不知道,不知道,鸟忘记了,鸟不记得了,鸟的主人明明对鸟特别好,鸟就是觉得你熟悉……”

  言枕词:“巧了,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

  娇娇:“可是鸟看了你就生气!”

  言枕词:“巧了,我看了你也没有多高兴。”

  一人一鸟一问一答。

  言枕词的思维在这一刻飞过万水千山,飞过时间空间。

  他到达了尽头,可尽头一片混沌。

  月夜当空,温柔不语。

  精舍前,言枕词喃喃自语:

  “我觉得……我忘记了点什么事。”

第135章 完结

  一张拓了字的帛布展于桌面。

  言枕词端坐桌前, 静静望着这幅字。

  许久之后, 他以指代笔, 描摹布上三个字。

  救、阿、渊。

  一笔一划,哪怕拓于布上,依旧难掩仓惶, 难掩痛惜。

  仅看着这张布,言枕词就能推测写下这三个字的人到底如何恐惧,如何痛苦。

  可是……

  阿渊, 是谁?

  不管回想多久, 言枕词脑海之中依旧一片空茫。

  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三个字在笔下描摹之后,他忽然起身, 收了帛布,背了宝剑, 往接天殿中去。

  接天殿中,晏真人正与大庆来使交谈。

  言枕词在外耐心等了片刻, 见大庆使者出去,方才进殿中见晏真人。

  晏真人坐在大殿上方,沉着一张脸, 但并不是很忧虑的模样。他对身旁童子说:“把茶具撤下去, 再端一份新茶上来,我和你老祖师叔说说话。”

  言枕词道:“不用这些,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我打算离开剑宫一段时间。”

  刚将茶水送进喉咙,正准备和言枕词好好说说大庆事情的晏真人喉中一呛, 连连咳嗽。

  言枕词:“虽然明如昼方才死去,剑宫损伤惨重,百废待兴,但该我做的事情我毕竟已经做完了,如今我也想在幽陆游荡一番,好好看看各地风景,剑宫中事,就请掌门一手总揽,全权负责了。反正当年我和天闻明炎战斗之后重伤垂死,一闭关两百多年,你也将剑宫打理得很好——”

  晏真人抽抽嘴角:“师叔您都说完了,师侄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说罢,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之中,皱纹尽显,满面苍老。

  言枕词良心发现,劝道:“小晏你年纪虽然比不上我,毕竟也不算小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保养的,有什么好东西别全藏进剑宫宝库不舍得用。”

  晏真人无语:“师叔放心,师侄醒得。”

  言枕词:“那我走了。”

  晏真人果断道:“师叔走前先听师侄一言!”

  言枕词:“一句话?”

  晏真人:“一席话!”

  对方毕竟是掌教,言枕词再是着急,也只好坐下,听听晏真人有什么话说。

  晏真人长话短说:“圣后自明如昼一役中重伤垂死,万幸碰见医道圣手百Cao秋将其救活,如今圣后已收复大庆、世家,贯通了泽国水道,正在着手处理落心斋的事物。”

  言枕词沉吟:“圣后出身落心斋……在我与明如昼决战之前,静疑女冠勾结明如昼,出卖了剑宫各地分宫别殿的消息,致使我们损伤惨重,也导致了她最后的灭派之灾。如今圣后对落心斋,对剑宫是什么态度?”

  “这正是我要对师叔说的。”晏真人面色凝重:“圣后支持落心斋复派,命计则君为新任斋主,却将落心斋原本地盘收归大庆,更加封了计则君许多大庆官职,这种种手笔,是想将落心斋并入大庆版图啊……”

  言枕词:“今日大庆使者前来剑宫,对剑宫提了并入大庆的要求?”

  晏真人:“这倒没有。大庆使者十分有礼,只与我说了圣后期望与大庆和平共处的想法。”

  言枕词:“既然如此,掌教还有什么碍难之处?”

  晏真人叹息一声:“我只是担忧树欲静而风不止……”

  言枕词也叹息一声。

  “非树不静,是心不静。非风不止,是人不停。”

  晏真人:“师叔……”

  言枕词已先一步窥破对方的想法,他摇头道:“掌门若真下定决心要与圣后一争幽陆统治,我也不会出手也不会劝阻,我只请掌门稍微想想,邪魔猖獗之日,天下纷乱之苦。”

  他话已说话,不等晏真人再回复,已离开接天殿。

  眼前一瞬,言枕词消失。

  接天殿中只剩晏真人一人。

  这时晏真人遣去泡茶的童子端着茶进来,却不见喝茶的主人,不由愕道:“掌教,老祖师叔人呢?”

  晏真人让童子将茶水放下。

  他忽然问:“聪聪儿,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童子忙道:“掌教怎么会老!”

  晏真人只是笑笑。他让童子离去,又独自坐了一会,挥袖弄出一面水镜,放在身前。

  水镜照亮他的面孔。

  那纵横交错的沟壑,耷拉松弛的眉眼,还有如何也掩不去的陈腐气息。

  他将手按在胸口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一件事情。

  可人会忘记,心不会忘记。

  他的脑袋将其忘记,心中却反复惦念,恰如心头开了一道口,无论如何也补不回去。

  一身玄功,所有精力,就从这道口子之中持续流泻,叫他窥见自己的生命尽头。

  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晏真人想。

  他的思绪像是脱离了这沉重老迈的躯壳,一路往无拘无束的天空高飞而去。

  但他的本能还帮他掌控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眼角瞥见聪聪儿从大殿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去,反而站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圆咕隆咚的脑袋任是什么也遮不住。

  晏真人会心一笑。

  笑意刚到他的嘴角,又一个人出现在了大殿门口,伸手摸了摸聪聪儿的脑袋。

  他行步颇慢,伸出的手是常人惯用的右手,但是上边缺了四根指头,只余拇指,孤零零长在手掌之上。

  晏真人心中又是一揪。

  明如昼的灾劫刚去未久,剑宫尽是老弱病残,哪怕是我,也是时日无多。

  我任掌门百多年来,兢兢业业,无论如何不忍剑宫屈居人下,更恐九幽之下先辈责问!

  可我真能再将这些人投入残酷的战场之中吗?

  若我中道而死,他们又该如何继续,又会得到什么结果?

  自剑宫一路往下,天气转暖,人迹变多。

  到得大庆西京,水磨的青石板容三乘并过,两侧店铺货卖堆山引客来,竞相夸富斗奇争,街市之中更是车马如龙人流如织,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昔年的火焰、混乱、杀戮、死亡,似都被始终向前的时间漫不经心地抹去,再也无人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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