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 作者:司马拆迁(上)【完结】(36)

2019-05-14  作者|标签:司马拆迁

  藤衣静静坐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乐逾朗笑数声,撑头叫道:“酒来!”一个女子为他们送上酒,乐逾道:“恭喜!”顾三却看着他,神色十分怀念,忽而微笑,道:“我与你认识多少年了?”乐逾道:“十二年。……十二年前你我初见,我记得你也是一身白衣。”

  顾三弹那酒杯,有感而发,曼声道:“乐逾啊乐逾,我这回白衣入京,既是为向天子表恭顺,也是为与你一场相交,以白衣始,也要以白衣终,我十二年来两度白衣都是为你。这十二年来,我一直在避免与你为敌。春雨阁与蓬莱岛在经商上,在江湖信息渠道上,多有重合抵触的地方,这本来没什么,你我各退一步也就相互忍让了。可如今,避无可避……”他这一语到头,言如不尽,语声清越,却已有一言三叹的意味。

  乐逾目光转利,只举杯对他道:“难得风流人物如你,愿为我两度着白衣,‘如今’你我还是一生只有一个的朋友,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如今’只可惜我并无一份重过三山四海,抵得五岳的贺礼,配得上你我间的情谊,来贺贤伉俪礼成。”

  顾三一闭眼,也举起杯来,笑着与他饮尽,放下酒杯重复他的话道:“‘难得自诩风流如我,为君两度着白衣’,他年哪怕你败在我手下也应无憾。我不要你的贺礼,只求你一件事,来日不得不争斗的时候,我不会顾念昔日情谊,请你也别手下留情,无论胜负如何——我毕生最好的朋友,不要恨我。”

  再说此时宫墙里,一个面容英俊的僧侣在宫女引路下走出仙寿宫偏殿。他盛装袈裟,其色灿然,正是那夜随延秦公主赴更夜园的思憾大师的弟子善忍。

  宫室内雕梁画栋,侍女如云,都在偷偷打量他,他却平静如水,缓步向前。直到远远望见一个身影,顿时心头一跳,如同从云端跌落,掐住念珠,待那人上前,却是静城王萧尚醴,道:“有劳大师为母妃讲经。”

  善忍垂首道:“容妃娘娘爱《华严经》高妙,十分欢喜。殿下的孝心结下佛缘,小僧不胜荣幸。”萧尚醴道:“大师随本王走走。”善忍便不得不跟从他行去。

  殿阁外,池塘上一座蜿蜒的拱桥,一行侍女行来,手中银盘很是素净。萧尚醴揭开盘上薄纱,全是才剪下的牡丹,他道:“母妃本就是周朝帝姬,周室笃信佛教,才数十年大师就忘了吗?”

  盘中一朵白牡丹开得极盛,被他取出,道:“此花虽妍,在母妃心中终不如周宫里的优昙,周朝以优昙为祥瑞,所谓‘梵语正云乌昙跋罗,此云祥瑞灵异。天花也。世间无此花。若如来下生、金轮王出现世间,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现。’。”

  他持花在手,字字言及旧朝,善忍心惊胆战,默然应对,又暗中分明有一股血勇冲上天灵,只差一线就要混淆苦修得来的清明神智。便在此时,萧尚醴一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南楚尚存佛寺几何?”善忍面现悲意,道:“旧日寺院大多荒废,如今尚有香火的,不过一百余间。”

  本是人花相映,萧尚醴却揉碎那牡丹,道:“我听闻,母亲信奉什么,儿子也当供奉什么。母亲若信奉佛教,儿子便应兴建庙宇。那么若母亲成为一国至贵之女子,皇帝的生母,重建四百八十寺又算得了什么?若要尽孝,不说八百四十寺,八千四百寺亦非难事。”

  善忍悚然退一步,道:“殿下!”神情电光火石间变动,萧尚醴双瞳点漆,寒冰一般s_h_è 入他眼中,道:“我记得我十岁那年初见大师,大师对我讲佛经中的故事,昔日前贤大德诸高僧为在中土弘法,不曾有一个是顾惜自己一身洁净,而不愿踏入污泥的。不入俗尘苦海,谈何普度众生?现如今思憾大师闭关不出,不理世事,大师既为思憾大师首徒,许多事或多或少可以替思憾大师裁定。”

  财帛美色名声他可以坚拒,可弘扬佛法,度众生达彼岸是他一生的宏愿,如何能不动容。这如花如梦的一张脸可诱神佛入万劫不复的炼狱,善忍乍冷乍热,又如被冻僵一般,眼前唯有那红唇,那美目,若能轻轻触碰……他周身一颤,退后几步,跌倒似得拜了下去,道:“请静城王殿下容小僧细想。”

  萧尚醴虚扶起他,道:“大师请起。大师可以慢慢思量,本王言出无悔。”又道:“近日本王如长梦醒来,有许多不同,以往畏惧的不再惧怕了,以往仰视的如今只想掌握。还有另一件事本王要问大师,更夜园一役,大师是觉得蓬莱岛主已走火入魔才能力挫数位小宗师?那么对堕入魔道之人,江湖中又是如何处置?”

  另一边,待顾三离去,乐逾坐了一阵,不见人来,拎着酒壶去后舱,便见殷无效坐在一扇屏风后演皮影戏,那书生模样的皮影道:“我从此将合婚庚帖给了你,心里眼里再没有一个旁人,待到百年后白了发夫妻同归,喝孟婆汤前也要立个誓,来生还做一生一世一双人——”至此忽把那皮影一扔,脱力一般垂下眼,脸上不哭不笑,宁静异常。

  乐逾道:“你还好?”他抱膝坐了一刻,道:“看的戏多了,就想自己演了。只是演来演去,都是我一个人。”语罢面庞带笑,却黯然流下泪来,乐逾见他为情伤心,想起萧尚醴,不由得攥紧酒杯,道:“我最早见你的时候说过,解相思只能靠老或者是死,是我那时太狂妄,不知道情字根本无解。”塞一杯酒给他,殷无效接了,只道:“你从今以后千万别再对我提他了。”望那酒水许久,终抬起脸,对乐逾道:“话说回来,你是不是走火入魔?”

  乐逾伸臂过去,与他手里的酒杯一碰,道:“是。”

  四日内,顾三晋谒楚帝,萧尚醴筹办垂拱司,乐逾在海商会与城外船上行踪不定,延秦公主凤台择婿之期将至。佳期以前,她无暇分身,遣人传书乐逾。那一纸信笺语句简单,她长于深宫,且是女子,字却有金戈铁马之势,道是其中再多辛酸苦涩也罢,凤台选婿已算她的婚期,她“孤身一人,去国万里,举目无亲”,唯有乐逾如她的兄长。

  凤台由楠木筑成,这一日高台之上满目红妆,王孙公子皆华服骏马汇聚台下,楚帝容妃不至,赐下千株桃花树。五月如何还有桃花,那桃花红粉如云,东风吹来,片片摇动,却是摘尽桃叶,裁彩绡为瓣,数万朵粘连枝上,簇拥此台。台下一池水,距岸百步处飘着许多花灯。

  诸王孙只道延秦公主要考校他等骑s_h_è ,岂料高台两侧,各有三层坐席,珠帘后侍女怀抱乐器,奏宫廷雅乐,一个年约五十的总管模样的太监缓步走出,身后两排吴宫装束的仕女,盘中皆捧笔墨。那太监行了一礼,对四面笑道:“凤台选婿的规则由延秦公主定,就请诸位策马绕台三周,s_h_è 中一盏花灯,这花灯有十余种花样,公主群芳之中偏爱梅,可惜今人咏梅再无好句,诸位需得s_h_è 中梅花花灯,再分别搜寻两句前人咏梅的句子写下送与公主过目,以一炷香为限。中选的,公主自会集句回复。”

  台下人物众多,乐逾却一眼望见萧尚醴。台上正面雀羽帘彩光熠熠,金丝点点,瑞光闪烁,诸人只影影绰绰见得一个妙龄盛装的少女,乐逾在她身后也如护卫。他目力甚锐,眼光独追萧尚醴,见他不发一言,策马挥鞭,日光下纤腰束素,其人如玉,唇若施朱,眉眼间仅得两色,却已生出一种冶艳,夺人心神。

  他目不交睫观萧尚醴在马上取弓箭,侧身张弓,越发显得腰身瘦削,十指白滑,两次方才s_h_è 中梅灯,又跳下马背,扔开马鞭侍卫接了,待他取笔蘸墨,写下两行字,一番动作下来,脸上身上竟连一分半点的汗意也没有,真是远观而不可亲近,如在眼前又隔云端。

  不多时,宣纸几张几张呈上来,田弥弥令人一一平展在地毯上,行列间留出一尺待人行,举步近前一径走一径看,她越走越慢,伶仃背影透出孤苦之态,乐逾扶住她,她强笑道:“把静城王殿下的集句挑出来吧。”萧尚醴集得平平,很不尽心,通顺而已,上句是“灞桥曾系雪中鞍”,下句是“肯傍梅花共岁寒”。

  台下王孙公子翘首以待,她提笔三次,手腕颤抖,软弱道:“大哥哥,就是静城王殿下了,你代我回了,好不好?”乐逾拥她在怀里,一手紧握她右手,一手回了两句。她笑道:“大哥哥,我都走到了这一步,忽然想反悔,可见要成大事绝不能有心里喜欢的人。我心里难受得很……真不知道,不能与她一起,往后天长日久,一日日的我要怎么挨得过。”乐逾道:“傻丫头。”她装作破涕为笑。

第31章

  田弥弥心如刀绞,去看乐逾续那两句。萧尚醴集的句子描摹一幅深冬系马灞桥,雪中伴梅的画卷,五月里清寒之气都自那图中逸出。乐逾回的却是“但喜中书头未秃”,末一句是鲍照的“谁令摧折强相看”。文人以“中书”作笔的别名,他这两句意思是,幸好笔头还没有秃,见了好花我愿画下来,挂在画中也好过摧折了花枝强迫它日日与我相对。

  萧尚醴接到字,认出乐逾笔迹,另有一番惆怅不赘言,却说延秦公主这一头,凤台选婿静城王中选,诸王孙公子都围成一圈恭贺静城王,传信的人朝宫里去了,大事已定,岑暮寒特来辞行。田弥弥这时已重拾一派言笑宴宴,岑暮寒道:“磨剑堂c-h-a手公主结盟南楚一事,虽说看似江湖争斗,可北汉庙堂江湖实为一体,末将忧心北汉会有异动进犯秦州,所以即日将动身回秦州。”

  田弥弥心道:结盟已成,我个人安危不足顾惜,何况有大哥哥在,欣慰道:“正当如此!秦州不可一日无岑参军。”她走上前去,将秦州军符照旧一分为二,递给岑暮寒,肃然道:“我信岑参军,从此以后,我就把秦州防务全权交托,还请岑参军万勿以我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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