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作者:七六二(下)【完结】(55)

2019-05-13  作者|标签:七六二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乞活军的先锋部队,此刻正停在平原城北门外,约略有近万人马。
  为首的甘元平正在叫骂:“城内的人听着!若打开城门,交出粮Cao,让我等在此地过冬,我等自不会与你们兵刃相向,明春回暖便将离开。否则,莫怪我们刀下不留情!”
  白马跑上城墙,借着烽火的余光放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而且这支队伍中,兵士们装扮各异、甲胄寥寥,形容说不上的狼狈,但各个都目露凶光,仿佛一群正在围猎的狼,应当确实是被逼上了绝路。白马心道:“饥饿使人发狂,这些人不是善茬。我若强行回绝他们,必定会激起他们的求生斗志,反倒不好对付。还是同他们约法三章,然后放人进来,挨过这个冬天再说罢。”
  然而,甘元平看见了站在城头的白马,以为平原县城中领头的,竟是个赤发绿眼的胡人,登时怒火中烧。
  “他们领头的竟是个胡人!胡人已打到青州来了?”甘元平喃喃着,虽见白马嘴唇开开合合,像是在同自己打商量,但因对方是个胡人,他一句话都不愿多听,便举起手中大刀,放声怒吼,“儿郎们不必留情手下,杀光城中胡人,护我大周河山!”
  “等等!”白马立即出声阻止,但乞活军得了命令,仿佛不要命一般,即刻对城门发起猛攻,喊杀声直冲云霄,将他的喊话声盖了过去。
  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刹那间,城墙上的兵士已被s_h_è 倒大半,鲜血流淌,几成一条小溪。
  岑非鱼看见自己人受伤,登时气红了眼,怒道:“不用同畜生讲仁义,大家动手!”
  随着岑非鱼一声令下,守军迅速涌上城头,拉开脚弩、张开劲弓,对乞活军以牙还牙,将攻城的人s_h_è 倒了一波又一波。
  “敌军五倍于我,这样下去不行。你实在太冲动了,岑非鱼?遭了!”白马一个不注意,回头时已看不见岑非鱼的人影,知道他必定已带人潜行出城,想要与守军合围敌军,将对方全部歼灭,气得大骂一声,“真他娘的不分轻重!”
  眼看着岑非鱼就要同乞活军进行死战,白马迅速思虑,下定决心,提枪上马,冲到城门口,下令道:“开城门!”
  守城兵士不明所以,劝道:“双方都已杀红了眼,若开城门,他们定然猛冲进来。侯爷,万万不可啊!”
  “本侯命令你们,即刻打开城门!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我出去以后,你们便关闭城门,不要管我死活,更不许任何人出城来援,违令者杀无赦!”白马径直向前冲去,一枪横扫,把城门边的守卫扫开,又出一枪,挑开了挡在城门后的障碍物,单骑冲出城门。
  “挡我者,死!都给老子让开——!”
  城门打开了一道缝,白马只身冲出。面对如汹涌潮水般的乞活军,他和乘云都没有后退半步。白马飞速出枪,横斜挑动,澎湃的真气将迎面冲来的乞活军震得飞上半空,如狂风卷落叶般,把奋力挣扎着冲进城的人全都扫开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如此。
  白马单枪匹马挡住万人大军,当身后的城门重重阖上,他终于转守为攻,仿佛将自己化成了一杆锐不可当的银枪,在攻城大潮中冲出一条血路,直奔敌方将旗而去,喊道:“清河侯赵灵在此,敌将通名,速速来战!”
  “侯爷出城了?停止放箭!”城墙上的苻鸾看见白马独自一人杀出城外,不知他作何打算,然而岑非鱼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未免流矢错伤白马,他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击。
  甘元平见白马直冲自己,将手掌一抬,下令全军待命,而后独自打马上前,喝到:“吾乃并州乞活军头领甘元平,竖子胆大至此,且上来领死!”
  乞活军众分开让道,将白马和甘元平围在中央,俱在为甘元平喝彩。
  “吁——!”
  白马勒马驻步,并不立刻进攻,而是将银枪往地上一杵,振起漫天扬尘,道:“甘将军,大家都是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寻常人,你我何必自相残杀?”
  甘元平冷哼一声,此时他的位置已被敌将发现。他便不再遮掩,命人亮起火把,细细地打量白马,道:“你是胡人,是我大周死敌。我等就是被你们强占家园,才不得不颠沛流离,你凭什么说我们是自相残杀?”
  白马看出甘元平是个讲理的人,便将手中银枪一松,朝对方遥遥抱拳,道:“在下名唤赵灵,是今上亲封的清河侯,朝廷今年封侯颇多,将军或许不认得我,但你一定认得我父。”
  甘元平眸光一闪,问:“j-ian人当朝,尽分封一些尸位素餐开蠹虫!你父又是何人?”
  白马:“家父曾为并州守将,名唤赵桢。十数年前,他与亡祖赵铎蒙冤而死,三年前,我历尽艰辛方得为其洗冤平反,此事天下皆知。”
  甘元平面露犹疑神色,有一名手下策马上前,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他听罢点点头,道:“先不说你是个胡人,就说你作为堂堂清河侯,不在清河受人供养,跑到平原来占领城池,又是意欲何为?”
  白马:“我身上虽流着胡人的血,但我在中原长大成人,自认是个汉人。至于我的手下,他们中有胡有汉,俱非残杀百姓的乱军。我等起兵,为的是迎接楚王南上勤王,无奈齐王无道,将我们逼至此地。”
  甘元平打量着白马,见他一对眸子幽绿如狼,总觉得放不下心,喝道:“胡人j-ian猾狡诈,休想用几句花言巧语诓骗于我,速来领死罢!”
  甘元平不分青红皂白,径直挥刀向白马砍来。
  白马单手御马、单手持枪,起手一招提炉,将甘元平的刀挑开,雄浑的内劲将对方震得虎口发麻,大刀几乎要脱手飞出。
  甘元平未料白马相貌柔弱,功夫竟如此霸道,看着自己被一枪削断的帽缨子,瞬间起了一个激灵,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阵急速猛攻。但打着打着,他渐渐发现,白马所用的功夫的的确确就是在并州流传甚广的《赵家枪法》。
  不过四五招,白马已经摸清了甘元平的实力,知道此人功夫虽强,却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便暗中收了几分力道,同对方周旋起来,趁机劝道:“甘将军,我若想杀你,此刻你早已身首异处。但我此来,并非为了取你x_ing命,而是想同你言和。”
  甘元平既羞又怒,吼道:“我与胡人无话可说!纵使我武功再如何低微,也绝不会向胡人示弱,更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白马无奈,不得不横劈一枪,将甘元平缴了械,将枪尖点在他喉头,道:“赵灵先前所言,句句属实。甘将军,莫说我不是胡人,纵使我就是胡人,亦与野蛮的匈奴人不同。”
  甘元平憋得面色通红,道:“要杀就杀,我怕你不成?你能杀了我一个,难道能杀光我五万乞活军?”
  甘元平双目紧闭,等待白马下手取自己x_ing命,却只听得一句话。
  “诸位,请听我一言!”
  白马忽然将枪收回,从地上挑起甘元平的大刀,送到他怀里,策马踱着小布,朝周围众人道:“两千年轻,大禹传位于启,开启华夏王朝。当时,黄河以南地方荒凉偏僻,东有淮夷、南有百越、中有荆蛮、西有百濮,他们编发左衽、随畜迁徙,可说是尽皆胡族。但当商纣无道,文王兴师罚纣,众胡族与文王于牧野作《牧誓》,而后从其而战。可见,道义远在胡汉分别之上,自古皆如是!
  “而况乎,千三百年以来,吴越、西楚、荆襄、巴蜀,皆已为秦、汉一统,纳入中原版图,无论长江南北,俱是华夏儿女。胡与汉的分别,本就只在一时、只在一世而已。若胡汉和平共处,杂居通婚,千百年后哪里还有分别?我们都是炎黄子孙。
  “我叫赵灵,又叫柘析白马,我的身上流着汉人的血,也流着胡人的血,只因相貌异于常人,自幼皆不见容于胡汉。我曾在云山牧马,曾在匈奴为奴,曾在洛阳为优伶,亦曾走上王宫朝堂受封侯爵。胡汉两族相互攻伐所带来的苦难,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我绝不会让这样的苦难,再在我们的子孙后代身上延续。
  “匈奴人无信无义,私废盟约,犯我疆界,那是因为匈奴贵族觊觎我华夏沃土!然而,对于那些饥寒交迫的胡人来说,他们其实与你们没什么两样,只是想要有一口包饭吃,想要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人若犯我,以战止战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仇恨就像秋火烧不尽的野Cao,春风一吹,即便生发。我们若让仇恨延续,让我们的子孙世代活在仇恨中,世间将永不会出现和平盛世。
  “我希望你们收起兵刃,好好想想:你们是人,胡人同样是人;你们想活,胡人也想活;你想有子女亲眷,胡人也有子女亲眷;你们的亲人惨死、想要报仇雪恨,胡人难道不是同用作此想?我希望你们能好好想想:这世间的千种仇、万般恨,还有那染红边关黄土的鲜血,难道真的是因为胡汉两族不能相容,是因为两族是不死不休的天敌?
  “古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是说胡汉两族,永不能和平共处?非也!此话不过是说芈姓之楚国,与姬姓之晋国,乃相异之宗族;就如同现在刘姓之匈奴,与梁姓之大周,是相异之宗族。尧舜率天下以仁,而自秦以降,在上位者无不愿令后世以数计,做着‘一世、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的千秋大梦,宗室想牢笼天下,故而驱逐异族、异类。然而,百姓何辜?
  白马的陈词慷慨激昂,全是他这二十年来在世间颠沛流离所感所悟,虽非工整严谨,却句句真心、句句诛心。
  是时,天地俱为黑暗所笼罩。
  流云涌动的暗沉的天,金戈鸣响的肃杀的城,城外的乞活军仿佛疯狂攒动的蚂蚁,城头的守卫就像缓缓拉开的箭弩。冬雨洒落漫漫荒野,累累白骨露出土堆,亡者的怨愤随夜风从地底升腾而起。
  在寒风刮得最暴烈的刹那,人间的战场仿佛被永远封冻在了漫长冬日的这个夜间,像一块冰冷的浮雕,活灵活现地镂刻下战士们鼓动的筋r_ou_,狰狞的神情,白刃入r_ou_鲜血喷溅的情状,仿佛在向天地万物展示着人间的仇恨、苦难,以及愚昧无知。
  天地间唯有一点火光,那火光照亮了白马,照亮了他碧绿的双眼和赤红的长发,将他飞扬的长发化作烈火,燃尽荒原,融化寒冰,赋予万物温暖与颜色,褪去战士们脸上的恨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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