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 作者:烤翅店店长(下)【完结】(10)

2019-05-13  作者|标签:烤翅店店长 强强 天作之合 三教九流 幻想空间


  那笑容看得蒋钰一怔。
  她印象中这人的桃花眼再温和不过,好比三月微风,扫一眼叫人从心舒坦到脚,但刚刚那一眼却不是那样,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把花团锦簇的乱象拨开,露出含冰带刃的内里。
  直看得她心惊r_ou_跳。
  三人一路快走赶到了私塾,却还是晚了,英娘已经被兰娘接走。
  三人虽扑了个空却也不急着回来,在私塾里转悠了好几圈。
  私塾有家里住得远的,平日吃住便在私塾后院,那儿他们进不去,还有些爹娘来得晚,便在庭院里头捉虫玩水。
  因是夏日,晚膳时分天气也爽朗得很,天空是又粉又亮,蓝晃晃的,映着像荷包蛋似的边儿焦黄蜷缩的云。
  邹仪见那浅浅的池塘里有一身子圆润没有脖颈的小胖子,正两脚陷在淤泥里拔不出来,眼见着就要用脏手抹眼泪,他忙喝了一声,然后东山将小胖子抱了出来,领他洗净了双手双脚。
  小胖子同邹仪道谢,邹仪笑道:“无事,只是你需自己小心,这池子瞧着浅,实际可深得很。”
  小胖子一板一眼的应了,那糯米团子似的脸孔绷得紧紧的非得装出大人的模样,显然是忘了自己之前还在池塘里打滚。
  邹仪见着泼皮的小孩儿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格外有耐心的陪他坐在台阶上说了会儿话,知道那小胖正等着爹娘。
  青毓见着两人黏糊在一块儿就不爽,然而也知道吃小孩的醋简直是个笑话,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出去兜圈,东山权衡片刻,跟着师兄跑了。
  小孩对着邹仪那俊朗面孔喜欢的不得了,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谈资都吹嘘了个遍,最后实在没的说了就翻起书包来,忽的翻出一张稿纸,递到邹仪手中,笑嘻嘻地说:“这是之前先生命我们写的悼文,说是选出最好的五篇烧给何先生,我就是第一名呢!”
  邹仪匆匆扫过,对着那些生搬硬套的锦句哭笑不得:“何先生不是只带毕业的学生么,怎么轮着你们写悼文?”
  小胖子道:“咱们私塾教幼童的先生少,何先生时常来帮忙上课,带的课有我们先生一样多,但是他却不肯多收半分钱,他人可好了,大家都喜欢他……”
  他突然涔涔的闭了嘴。因为他发现邹仪一刻不落的盯着他看,眼神冰冷,双目赤红。


第60章 第六十章
  小胖子吓得都要哭出来。
  就在他忍不住挤出一泡泪的时候,邹仪突然站起来一发不语的走了。
  他刚走没几步就撞上兜圈回来的青毓,青毓甫一见面就觉出他脸色不对,忙握住他的手温声细语道:“怎么了?”
  邹仪双目赤红面颊却白得可怕,好像脸上的血色都涌到了眼睛里,他掀起眼皮敷衍的“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回握住了青毓的手掌。
  青毓的手掌大而干燥,上面有细细的茧子,他握着就像握着一把刚出炉的糖炒栗子,能生出几分熨帖的温暖来。
  邹仪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垂着眼睑低声道:“我同何霄是不是长得有几分像?”
  青毓愣了一愣,忽然面色难看起来。
  邹仪:“刚刚那小孩儿同我说,私塾里教幼童的先生少,何霄时常来替人上课,孩子们都喜欢他——我一直在想蒋钰说他成婚五年不曾碰过貌美温良的妻子一下,他做为一个男人,有甚么理由不行夫妻礼,惟一结论是非他不想,而是心有余力不足,可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必定得找法子纾解——他又砸了大半时间在帮人带孩子上,孩子们交口称赞,你知道这意味着甚么吗?”他那宽而深的双眼皮往下一搭,显出深深的疲惫,“意味着他连哄带骗的对孩子们做出甚么畜生不如的事,也没有人会知道!”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被一个小童的无心之言串起,以一种残酷的、血淋淋的、猝不及防的姿态,揭开了真相的遮羞布。
  蒋钰说他成婚五年不曾碰过貌美妻子一下,非他不想,而是他的龌龊欲望只能对孩子发泄。
  他亲弟弟何霖对他恨之入骨,他们又差八岁,他们兄弟打架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何霖不过十三,正是初晓人事的年纪。他有一日放学回来,世界突然天翻地覆,那些属于兄弟的亲密无间原来不过是兄长的肮脏私欲。
  还有兰娘……
  还有兰娘!
  兰娘所做的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东山已经在一旁听得痴了,嘴唇嗫嚅了好几下都不知道张开口该说甚么。
  还是青毓最先反应过来,引着剩余两人找到了私塾的先生,彬彬有礼的问了苏兰的卷宗。
  苏兰毕业不过一年,卷宗很快就找到了,他眼睛在那些蝇头小字上匆匆扫过,忽然顿住:兰娘的先生,自启蒙开始一直是何霄。
  每一个孩子降生在世上,他们在懵懂时候就渴望着爱、善意、朝他们伸出的温暖手掌。
  而兰娘呢,她所拥有的不过是酗酒成x_ing的爹,唯利是图的娘,卑微如尘的出生,还有一个再怎么用功努力也只能算平平的脑子。
  而这时候何霄朝她伸出了手。
  先生的手多么温暖呀,手指修长,手掌宽厚,带着点薄薄的茧子;先生的手有奇怪的香气,仔细凑近了嗅嗅原来是墨水的味道,一瞧就知道是读书人的手;先生的指甲也是圆圆的,修剪的整整齐齐,指甲缝里一点儿脏东西都没有,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真是好极了。
  兰娘想不出更好的修辞,于是只好不断的念叨着: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何霄曾对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伸出手,然而当兰娘放下所有戒备,将一颗赤诚之心坦荡荡的献出来的时候,他却突然抽回了手,一脚把她踹进了更黑更深的泥潭。
  青毓突然想起了兰娘一贯的眼神,木讷、瑟缩、一惊一乍,可被锁在那具皮囊里的是将胸口烧得滚烫,快喷薄出来的汹涌恨意。
  她怎么能不恨?
  她怎么能不恨啊!
  痛苦肮脏不堪的记忆十数年如一日浮在心头,永远鲜艳,永远鲜活,永远近得你不伸手都能够到,仿佛拿捏极准的凌迟,叫你开肠破肚,浑身好似血葫芦却偏偏永远死不了;又仿佛是印在脸上的刺字,在每个阳光明媚充满希望的早晨,在你照镜子的时候提醒着你,打碎你的一脸希冀。
  青毓想起了他看见的那把匕首,不算锋利,全凭着一股子蛮力c-h-a得极深。那一刀是一个绝望的灵魂,眼中带泪口中带血,对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后一声咆哮和呐喊。
  青毓扪心自问,他们的初衷便是为了还兰娘一个清白,可查到这个地步,还有必要查下去吗?他们再查下去,所有人都会受到伤害。
  青毓将卷宗一折,还了回去,正准备开口,邹仪瞥见他神色就知道他要说甚么,微不可闻地说:“蒋钰已经开始查徐鑫了。”
  查了徐鑫,就能顺藤摸瓜的查到丁玮,查到兰娘。
  来不及阻止,也不能阻止。
  与此同时,衙门内。
  徐鑫被蒋钰半拉半拽的给带回了衙门,她一路上骂骂咧咧,将她生平所知的骂人词汇颠来倒去都骂了个遍,但一到衙门,见着衙门口威武的两座石狮,她嚣张气焰一下子就蔫了。
  陈捕头请她坐下,她赶忙坐下,屁股只敢沾半个边儿,像是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陈捕头笑了一笑,命蒋钰给她倒茶。
  徐鑫接过茶,不敢喝更不敢同陈捕头对视,只好瞧着茶杯小声道:“你们为甚么抓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是滥用职权,小心我出去告你们!”
  陈捕头微笑道:“请徐小姐稍安勿躁,不过是例行公事,经人举报说您有做假证的嫌疑,特此问一问。”
  徐鑫冷笑一声:“甚么假证?我当时说的足够清楚,就是天皇老子来,我也不会改口。”
  蒋钰在旁边瞪得呲目欲裂,陈捕头回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转头对徐鑫微笑道:“有些时日了,恐怕徐小姐记不大清楚,不如我替您理一理?”
  说完不顾徐鑫如何作答,自顾自挑起卷宗说起来:“按照你的证词,案发当时总共两声惨叫,第一声是苏兰发出,那时你在茅厕?”
  徐鑫点头:“不错。”
  “听到惨叫声你急忙赶去二楼,在走廊上听见死者何霄的惨叫,并且听见他喊苏兰名字,你亲眼见到现场了吗?”
  “没有,”她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我已经说过许多次,我当时吓坏了,立马又跑下楼,后来在楼梯上见着兰娘,我见她面色惨白,同她打了招呼,可她却像见鬼似的逃了。”
  “所以你才怀疑她有杀害死者的嫌疑?你要知道根据仵作断定,行凶者为男子。”
  徐鑫用力的抽了抽鼻子:“我知道,是我考虑不周,可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们怎么不想想她万一请了个男人作帮凶呢。”
  话音刚落就听陈捕头一阵笑,那笑黏黏糊糊的,就像他面孔上的两团肥油腻r_ou_,直叫人不舒服。
  他陡然压低了声音道:“看来徐小姐门儿比我们清,我们也是才知道苏兰同丁玮是情人关系,不曾想您早就料到了。”
  他一说完少女雪白的面孔陡然发起颤来,粉嫩唇色逐渐变得乌青。她紧紧咬着后槽牙,把整个嘴都给咬麻了。
  “不可能!”她尖叫道,“丁玮……他们不可能是!”
  陈捕头把玩着手中油光闪亮的佛珠:“苏兰亲口说的,还有假?”
  徐鑫面色通红,骂道:“不可能!你听她个不要脸的信口雌黄!她不知廉耻连勾引先生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她还有甚么不敢做的?”说着像是想起甚么,“将我举报了抓来这儿的是不是她?真是个又s_ao又荡的贱蹄子!”
  蒋钰如若不是有人拦着,恐怕早就给她脸上来了两巴掌,她虽挣不过铜墙铁壁似的阻拦,可这并不妨碍她啐一口到徐鑫脸上。
  徐鑫堪堪躲过,气得一摞袖子就要去扯她头发,还是陈捕头敲了敲桌子,清脆的两声,不响,却激得徐鑫一激灵。
  她抬起眼,瞧着那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似弥勒佛更像是y-in森庙宇里的邪佛,眼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回过神来想起这是衙门的审讯室,心尖儿一阵颤,但又怕被人瞧出自己心虚,于是只好梗着脖子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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