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否 作者:如似我闻【完结】(40)

2019-01-25  作者|标签:如似我闻

  苏世誉俯身跪于正中,听李延贞念罢仪礼之词,双手接过符节,这才又起身恭敬一礼。

  仪式毕,李延贞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人片刻,开口叮嘱:“爱卿此去,望一路多加小心。”

  “多谢陛下关怀。”苏世誉应道。

  身后车队方一见他站起,便开始准备启程了。苏世誉向李延贞告辞,转身向马车走去,与楚明允擦肩而过时不禁多看去一眼,却猝不及防地正撞上对方的目光,眸深似海。

  “苏大人,”楚明允忽然就伸手拉住了他,听不出情绪地道:“可别死在那里啊。”

  他这声淡淡的,近无起伏,只有身后的几名臣子隐约听见了,表情顿时精彩至极。

  苏世誉也是一愣,猜不透他的意思,想起今日出城时他望着远处一反常态的沉默寡言,于是不在意地笑了,“楚大人放心,当然不会。”

  苏世誉手腕也是如其人般的清瘦,他不自觉微微握紧了些,定定地瞧着那眉目含笑,忍不住也缓缓地勾起了唇角,凑近上去正对着苏世誉的耳畔,低低地道:“那苏大人可要记得早些回来,免得我相思成疾。”

  苏世誉身形陡然一滞,侧头看去,四目相对间仅余了尺寸距离,向来内敛低调的御史大夫蓦然无暇顾及这是众目睽睽,只听闻自己心如鼓擂,他极为少有地丝毫没有退开,只是垂眸轻声笑了,“好。”

  他温言应道,声如玉落繁花。

第三十八章

  草长莺飞,转眼足月。

  苏世誉离京巡狩后,楚党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动作。诸部司事如旧,朝中安稳无恙。群臣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因为深觉奇怪而又都暗自紧着一口气,可谓颇有难度。他们将这状态辛苦维持了近一个月,等到了淮南事发,又等到了御史大夫预备回返的消息,才恍然惊觉楚明允是真的安分守己了这么久,议事决断秉公守序,令人无可指摘——只不过太尉大人他这连日里的模样,总是显得有些烦躁就是了。

  楚明允单手撑着额角,随手将信笺搁在桌案上,听闻脚步声渐近,不抬眼地道:“苏世誉那边有消息了?”

  “……师哥。”脚步声骤然顿住,秦昭声音略有微妙。

  楚明允掀起眼帘看去,“嗯?”

  秦昭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才道:“……这两*你已经问过七次了。”

  “有吗?”楚明允微蹙了眉,继而面不改色地道:“我都问过七次了怎么还没有新的消息?”

  “苏世誉已经在返程路上,没有出变故,当然就没有消息。”

  楚明允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秦昭走上前来将文书放下,“周奕赴任后写来的,说西境情况已经在掌握之中了。”

  “嗯。”

  秦昭忽然动作一顿,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看向桌角的瑞兽香炉,淡淡轻烟,袅袅如丝。他诧异道:“师哥,你换香料了?”

  “嗯,安神香,”楚明允瞥去一眼,“怎么样?”

  “不错。”

  “哦——?”素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描金兽首上,一点轻响,楚明允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少些什么,太冷淡无味了点。”

  “安神香本来就是这个味道。”秦昭道。

  “可我之前闻到的都不是这样的。”楚明允盯着香炉,下意识回道。

  “你之前是在哪里闻到的?”

  有名字辗转上齿间,欲语忽休,楚明允一怔,顿时回过神来,收回了手,敷衍几句了事。

  简单将事情回报完毕,秦昭便离去了。

  春雨淅沥在屋外,碧透梧桐。室内香雾暖烟纠葛,将道不明的心思悄然缠缚。

  楚明允闲散地靠上椅背,片刻后又将一旁信笺拿起,漫不经心地又一字字看过。

  这是最后一封回报,跟去的影卫写道,苏世誉已启程离开淮南,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这一个月来的一切,包括淮南王之案,都是那么顺利,出人意料的顺利。

  最初苏世誉抵达之时,淮南王拒不至边境相迎,城门紧闭,态度何其强硬,而后甚至在城中布下了重重兵甲,与苏世誉调来的南境士兵形成对峙之势,局势如弦般被双方拉紧,逐日紧迫,大有一触即发的意味。

  却在一夜间陡转。

  上万精兵齐齐卸甲,朱红城门洞开,s-hi冷月色下一个男人赤足而出,手捧头函,前来献降。

  那男人自称是淮南王的谋士,此前受其逼迫才会助纣为虐,行叛乱之事,内心痛苦不堪,如今见淮南王不但大逆不道还要殃及封国百姓,毅然与人密谋将淮南王暗杀,然后又一刻不停地来开城迎接御史大夫。

  他跪在巍峨城下,将罪状如数招认:借罂粟牵制谭敬,在长安设立极乐楼,派苏行暗杀官吏,胁迫季衡伏击穆拉和,助淮南王搅弄风云。

  他道是y-in毒之计尽出自己之手,自知难逃死罪,杀人偿命本就应当,只求苏世誉能网开一面,放过不知情的忠勇将士与满城无辜百姓。

  一番话铿锵有力,言罢长长叩首。

  他身后有士兵红了眼眶,亦惹得巡狩随行们几声唏嘘。

  而苏世誉平静地看着淮南王的头颅,那沾满血污的脸上还凝有目眦欲裂的暴怒与不甘,在幽晦光影中狰狞可怖。

  良久后,苏世誉淡淡开口道:“我何曾说过要淮南王的人头了?”

  谋士抬起头,张口便列举出淮南王的十罪,桩桩不可饶恕,乃是不忠不仁,天良尽丧,是以人人得而诛之,当死。

  苏世誉默然看了他片刻,淡淡一笑,再无旁话。

  淮南由南境守将暂时接管,苏世誉将证物整收后却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命人探访全境,查出了上百亩罂粟花田,然后亲自监察着将它们付诸一炬,尽数销毁。

  那谋士在最后一天忽然赶来求见,对苏世誉重重一拜,将请求赦免无辜的话又掷地有声地道了一遍,转而纵身跃入了旁边熊熊燃烧的罂粟火海,火势顿涨,人影顷刻便化成了飞灰。

  淮南城中,人们啧啧称叹,说那谋士果真不是什么恶人,是个有情有义的。

  楚明允闻言嗤之以鼻。

  当时混乱场面中,影卫特意留心了苏世誉的反应,被抢上的扈从围护于中的御史大夫只微微一愣,皱了皱眉,然后垂眸轻笑了一声,不知何意。

  别人不知苏世誉何意,可楚明允偏就明白:

  还未及接触淮南王便死了,断了仔细审问的机会。那谋士的话真真假假无从辨明,不待归京就请罪自杀。

  又是一出死无对证的戏码。

  这案看上去顺利,甚至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动人添饰,可实际上他们除了一颗人头,一抔骨灰,别无所获。苏世誉未遭遇凶险之境,不是所料想的请君入瓮。淮南王之案证物确凿与动机可疑的冲突更深,却彻底无从下手了。

  如若不是他们多心了,那么只可能是事情恐怕不如所显露给世人的这般简单明了。

  疑窦重生,思而不解。

  楚明允盯着雪白信笺出神,目光不觉落在那人的名上,墨痕勾勒出清瘦笔画,横折转撇中透着温润。

  可想见南方s-hi润柔软的风穿过他指间,袖袂翻飞间有一点浅淡笑意,如火色的罂粟花在他身前燃成蝶翼随风飞逝,山火绵延数十里未绝,灼灼不灭。

  是无边风华。

  ——那苏大人可要记得早些回来,免得我相思成疾。

  分明是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

  窗外春雨渐大,一声声敲着梧叶,落在檐下。

  楚明允突然一杯冷茶浇熄了香炉,将信笺扔在桌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相思成疾,开什么玩笑。

  ……哪个会真的想他。

  几日过后,长安没等来御史大夫,却等来了前所未有的客人。

  匈奴遣使来访,使臣还是九皇子宇文隼。

  自开朝以来,大夏与匈奴就战事不断,不知多少忠魂迷失于荒漠胡尘,无定河边尽是大夏的累累骸骨。妇孺老幼,提起匈奴也都是切齿拊心的。

  即使是这几年因为楚明允,匈奴有所忌讳而不轻举妄动,边境两边依旧是据地严防,从不曾互通来往。

  如今匈奴忽然派了皇子前来,朝中震惊,连忙按礼数迎接了,好歹没失了风度。

  九皇子宇文隼的汉话出人意料的精准流利,金殿上一礼简单施过,开门见山地表明了来意:

  要大夏割让西北五座城池给匈奴。

  匈奴的态度颇显傲慢,摆明了是趁着大夏与楼兰交恶的时机,半是要挟半是商量地来捞一把好处。

  而这匈奴皇子更是深谙辞令,由理至情说了一通,可谓是舌灿莲花。

  殿中一片诡异沉默,朝臣面面相觑。

  片刻后,李延贞开口道:“那依九皇子所言,五城割让之后,匈奴就可保证再不来犯?”

  “当然。”宇文隼笑道,“其实我们对大夏并没有什么仇恨,多次南下不过是为了讨个活路。你们也知道,我们世代逐水草游牧,沙灾一起就断了吃的,可部族里那么多人总不能活活饿死。南下打仗死了那么多人,也就只抢来一点吃的,实在不划算的很,可又没有别的办法。”他顿了顿,道:“听说大夏皇帝慷慨,父汗也不愿意再打仗,这才赶紧派我来跟你们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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