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阵 作者:柳木桃(上)【完结】(25)

2019-01-25  作者|标签:柳木桃 强强 平步青云

  然而眼看着箭雨即将抵达城下方阵,方阵忽然变换了队形,那些黑袍斗笠的人影蓦地四散开,看似凌乱,却施施然不急不缓,井然有序。

  他们脚踏着旁人看不懂的步子,挥舞起宽大的黑色衣袖,动作整齐,竟有种肆意舞于天地之间的飘然美感。

  “水有龙兮霍乱苍生,翻江海兮弄洪潮,狂刀斩兮,龙断骨。国有王兮道沦德丧,食忠骨兮啖儿血,百鬼行兮,王安否?百鬼行兮,王安否……”

  他们一边舞袖一边继续吟唱,声音越来越齐,越来越响,渐渐竟有震耳欲聋之感,而随着他们的队阵变幻,空中忽然刮起狂风,吹动得他们黑袍猎猎,那漫天的箭雨也随着这阵狂风,被吹得七零八落,成了满地无用的竹简。

  “投火石!”城防军官再次下令,然而这次的声音却不再有底气,隐有颤抖之音。

  沾了火油的巨石被点燃,纷纷用投石机投向城下,势不可挡直坠而下,仿佛天降业火。

  然而那些黑衣斗笠人又再次变换队形。

  陵洵一直在远处看着,这次终于认出了那新队阵的阵型。

  这阵型一边长列宛若游龙,长列之外另有一圆阵,圆阵融于长列之中,长列包在圆阵之外,暗合星象中的“潜龙吞月”。

  潜龙在渊,本是水属,而月在象上为水,在数上为金或者木。金生水,水生木,所以无论从哪边论,“潜龙吞月”都是双水相生之势,算是少见的极阴极水的星象,若是在现实中出现,则预示天降大水,洪涝之祸。

  果然,这阵型组成不久,便见皇宫上空黑云聚拢,大雨倾盆而至,转瞬间便将那些火石熄灭,接着那些黑衣人再次变换阵型,即将坠落的巨石竟然在半空中分解为漫漫黄沙,被风雨携卷而返,劈头盖脸泼向皇城头。

  那些站在城楼上投石的士兵顿时一片惨叫,不是被黄沙迷了眼疼痛难忍,便是被堵塞了口鼻无法呼吸。

  “国有王兮道沦德丧,食忠骨兮啖儿血,百鬼行兮,王安否?百鬼行兮,王安否……”

  歌声穿透雨幕,向着那牢不可破又尊贵不容侵犯的宫宇深处飘去。

  陵洵眼看着那些黑衣斗笠人影又重新结成方阵,即将跨过护城河,破开九重宫门中的第一道防护。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火箭嗖地从皇宫内窜出,竟不畏大雨,精准射向队阵中某处。

  与先前的从容变阵不同,这一次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黑衣阵型似乎有了片刻的骚动,接着还不等他们重整队形,又有接二连三的火箭窜出,分别射向方阵不同地方,让整齐的方阵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这时忽听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城楼上叫道:“贼胆包天,你们这些小杂种,以为用阵术弄个虚影出来便能唬得住洒家?洒家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你们藐视皇威,对万岁不敬!”

  原本因为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队阵而感到绝望的皇宫护卫,在听到中常侍秦超的这声呼喝之后,顿时鼓舞了士气,纷纷拿起掉落的武器,同时,原本紧闭的皇宫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跃然而出一队人马,看他们的穿着,有的着官服,有的只是平民常服,然而更多的,都是穿着宫人紫袍的宦官!

  这些人手中并没有刀叉棍棒,反而像那些黑衣斗笠的人一样,彼此组合成队阵,手拈法诀,脚踩星位,不断变换阵型。

  “那些人是阵法师!我们也有阵法师!”距离这波人最近的士兵兴奋地大叫起来。

  大雨骤歇,皓月重现。

  那些原本溃为黄沙的巨石重新聚拢,燃起熊熊烈火,向着黑衣斗笠人的队阵扑去。

  似是知道大势已去,那些黑衣斗笠人影四散奔逃,其中大部分都在逃窜路上消散为黑烟,只有少数显出活生生的真人,飞快地向各处巷口奔去。

  “抓住那些作乱的阵法师!逆贼!一个也不能放过!”秦超气急败坏地下令,皇城护卫倾巢出动,展开围捕。

  陵洵这时才暗道不妙,他原本正藏在距离最近的一处巷子口,若是官兵追来发现了他,再查证他阵法师身份,他岂不是要被打成作乱的“逆贼”,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若是换了平时的腿脚,他倒也不会害怕被人追捕,可是如今他还算个半残呢,翻墙都要磨蹭个盏茶时间,连跳上房顶都做不到,怎么脱身?

  眼看情势紧迫,陵洵正犹豫着是该跑还是干脆装死藏着不动,一名秦超手下的阵法师似有所觉,飞速向他藏身的地方奔来。

  眼看着就要暴露,陵洵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背心狠抓了一下,待他想要反抗,眼前一黑,脚下悬空,只见光影流转,千家万户的大门在他面前一闪即逝。

  这感觉陵洵有过,就是当初被那长史官拐跑的时候,也是这样。

  等陵洵双脚再次踏上实地,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陌生的庙宇中。

  这庙中院落杂草丛生,庙门朱漆剥落,半扇窗子都从合页上掉下来,显然是废弃已久。陵洵站在庙中,此时已经听不到喧杂之声,说明这里应该距离皇宫很远,天空中没有了可怖的火光,只剩冷月寒星,清清静静地洒下几许浅淡光晕,让人能勉强视物。

  周遭寂静得落针可闻,陵洵四处查看,也不见将自己拐来的人,只好竖起耳朵,警惕地辨别空气中每一丝细小的声音,小心翼翼向着庙中供奉老君神像的内院走去。

  终于,迈过破落的门槛,他看到了站在神像前的人。

  那人正背对着他,身形挺拔消瘦,却不显单薄,只穿着简单的灰布短衣,犹如一柄被粗布包裹的绝世宝刀,不管外面的鞘如何简陋,也无损神兵锐气。

  陵洵忽然瞪圆了双眼,眸中映着那人背影,嘴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沉吟良久,他带着些试探地轻唤出声:“……恩,恩公?”

第17章

  那人闻声转身,有那么一瞬,陵洵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在看清对方模样之前,便已经从记忆里搜刮出依稀的印象,盼望能将那少年人旧时的眉眼与面前这人核对上,可是等到这人当真面向他,他心却陡然沉了下去——这人脸上戴着面具。

  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陵洵那好不容易从灰堆里扒出的一点雀跃星火,还未等到燃成火苗,便已经被一头冷水浇得没了烟气。

  灰衣人转过身后,不声不响地看了陵洵半晌,终于开口,“多年不见,陵公子可还安好?”或许是因为戴了面具,他的声音有些闷,隐有回音,不似真声。

  “你……当真是那个曾经救我的人?”

  因为不满于这人的遮遮掩掩,陵洵刚开始头脑一热蹦出的那声“恩公”也被丢进了狗肚子里,重新揣起满腹的狐疑。

  然而灰衣人却不答话,只是走近了几步。

  陵洵警惕地随之后退,甚至抽出了那把从刘司徒手里坑来的宝贝匕首,将生人勿近四字立场鲜明地写在脸上。

  似是觉察出陵洵的抗拒,灰衣人并没有再走近,只是头微低,视线落在陵洵的膝盖上,片刻后,轻声问道:“伤口可还疼么?”

  只是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并未包含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无以名状的温暖,流进了陵洵已经如铁石的心肠里,无端便将那伪装起来的一层寒霜融化。

  他双眼忽然发烫,好像又听到了十四年前的少年,对那个刚刚家逢巨变、无助蹲在墙角哭鼻子的小孩说的那一句:“怎么哭了,谁惹你伤心了?”

  自从腿被那几个阉宦打伤,陵洵好像从没耽误过吃喝玩乐,就好像那双血肉模糊的骨头棍子不是长在他身上似的。

  在狱中,钟离山等人因他的硬气而竖大拇指,在袁府,袁熙因他作死不知轻重而数落,到了司徒府,那些老狐狸更是满口忠义气节地忽悠他去送命,即便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方珏,也只是担心他的腿伤到了何种程度。

  倒是从没有一个人,像这般轻声问他一句,那伤口还疼不疼。

  在陵洵的印象里,这种关心只有亲娘那里才有,而他的亲娘早在他四岁那年就死了。没有了亲娘,自然也没有人关心他疼不疼,会不会觉得冷,觉得饿,觉得伤心难过,好像他生来就是这一坨没脸没皮没心肝的破铜烂铁,不怕摔打也不怕磋磨。

  就是这片刻的怔忪,灰衣人已经蹲在他身旁,撩起他的裤子,查看起他的膝盖伤。

  “伤成了这样,怎么还能强撑着随处走动?”语气还是那样浅淡温和。

  陵洵不答话,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灰衣人看,就跟魔障了一样。

  灰衣人叹口气,道:“坐下来,我帮你看看。”

  只见他轻挥了一下手掌,陵洵便被一股轻柔却无法违抗的力量压得坐在了地上。

  灰衣人解开陵洵的外袍,将他的裤腿挽起至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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