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戏+番外 作者:大醉大睡(下)【完结】(15)

2019-05-11  作者|标签:大醉大睡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悬疑推理 江湖恩怨


  鲁逢春道:“十多年前,我枪法遇见一个‘坎儿’,当不当正不正地停在那儿了,再也没有寸进。我还以为这辈子就止步在那里了,结果十年前一天半夜,突然有个黑衣蒙面人鬼鬼祟祟地混进不屈帮里,做贼似的把我带到镇外,捏着嗓子让我用了一遍枪法给他看。三天以后,他又来了,拿着我的枪重新使了一遍……我这辈子没服过谁,但也必须得承认,他改出来的那套枪法,真是点铁成金。”
  “他是……上官判?”
  “人走路的姿势,习惯的动作,二十年也改不了。他以为我不认识,但是化成灰我也忘不了,那就是上官判本人。再说除了他,谁能三天改出一套上好的枪法?至于他为啥藏头露尾装神弄鬼,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和天罚派失踪的事儿有关。”
  季舒流回想《妇人心》中的情节。上官判最开始消失不见,或许是由于船被仇凤清夺走,无法回到陆上。多年之后,海上的渔民甚至海寇都可能路过那座岛屿,带他回来,但他的心境显然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仇凤清毁了他心中偏激酷烈的天罚铁律。
  他不肯表露身份,是因为对前事的追悔?可他为何不肯悄悄把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元掌门,连累元掌门至死犹憾,莫非对出身燕山派的仇凤清仍然恨意极深,竟至累及旧友?
  仔细想来,萧玖最终说出真相,很可能是因为看见方横传书,得知他决心继承元掌门的遗志,继续查找天罚派下落,心生歉仄。等她回来,更多疑问自有解答。
  只是潘子云——
  铁蛋迷糊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问:“爹,你的腿是上官判打断的,但你枪法也是上官判教的,那咱们不屈帮和天罚派算是恩仇两清了没?”
  马跑得甚快,远处,英雄镇已经在望。鲁逢春低头凝视了儿子片刻,道:“我早就不记恨他了,在他替我改枪法之前。”
  “为什么?”
  “可能因为你吧。”鲁逢春低头一揉儿子的脑袋,“那个灭门案,灭的是一对兄弟满门,俩人都有老婆有孩子,只有弟弟不在家逃过一劫,他一回家当场就疯了,再也没清醒过。上官判当年不是单单打断我的腿而已,他还带我去看了那个疯子——流落街头,一身破烂,靠街坊邻居施舍过活。我小的时候也没觉得啥,有你之后才觉得他家实在是惨,我爹害死那么多人,我还非要给他报仇不可,废一条腿不冤。而且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第57章 作别
  ※一※
  季舒流没有跟随鲁逢春去不屈帮,他借口有事,悄悄溜进了潘子云在英雄镇的住处。
  掳走铁蛋的疯子,打探消息的文士,让小虫子传信的陌生人,杀害艾夫人的蒙面客,平安寺,万松谷,半边玉佩,“剑中之鬼”的称呼,还有萧玖隐藏的身世,上官判未死的真相……一切联系杂乱无章,季舒流满腹猜测,却懒得细想,只是默默看着潘子云这简陋的住所。空旷的卧室之内几乎与室外一样冰冷,床上的旧被又薄又硬,床边的书桌剥落大片的漆。
  潘子云究竟自己折磨了自己多少年,才变成那副带皮枯骨般的样子?
  他一直不怎么顾惜x_ing命,在苏宅装神弄鬼之时,便用那尚不成熟的刀法冒险杀死苏门数人,总是乱使同归于尽的招式,还差一点就自掘墓x_u_e殉情自杀,更曾被苏骖龙用短刀抵住脖子,最后都没有大碍。这一次,他的遇险无关亡妻、无关苏门旧案,只是为了救护一个懦弱的路人,却垂危至此,难道好事真的不能做?
  他身上好不容易才多出几两r_ou_,脸上好不容易才多出一丝血色,眼中好不容易才焕发出一点生机,身边好不容易才有了几个朋友……可他在那陷阱底下,听着艾秀才无用的哭声,一次次挣扎着爬出去时,究竟有多冷。
  费神医遗憾的断言,咒语般在耳边回响不绝,季舒流也觉得很冷,黑水湖冰面之下的酷寒,好像直到此刻才发作出来,再也不可忽视。
  他无力地躺倒在地上。毕竟从小过得太好,他的耐力总是差些。
  小时候,大哥给他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冬天里,暖炉永远把屋子烤得温暖如春,被子永远松软,睡前还要熏得热乎乎的,他那时候好像并不真正明白什么叫炎热,什么叫寒冷,什么叫疼痛,什么叫辛苦……
  但他的家已经没了。
  他经历过许多生离死别。恩与仇纠缠在一起,无论对亲生父母,还是对醉日堡眠星院那些故人,他既无法报恩,也无法报仇,直到所有人都不在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成。
  可潘子云和这一切无关。他为何连潘子云都保护不好,甚至不知去找谁报仇?
  季舒流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刚从醉日堡出来的那段时光,不知道亲人是生是死,不知道未来往何处走,这辈子无法求救的仓皇无措,借题发挥一般决堤而出。
  寒冷直入骨髓,他觉得应该想一些让他热血沸腾的事,然而耳边忽然响起他初到英雄镇时听见的那凄厉的一声:“小妹,你死得好苦也!”
  为何幼时与父母情感深厚的潘子云听见商凤娴虐女致死的传说,竟写出一段复仇弑母的故事,为何深受宠爱不知虐待为何物的季舒流因这样一个故事而泪流满面?为何心狠手辣癫狂悖逆的苏骖龙最终为这《逆子传》放过了潘子云,为何传说中正直无私的天罚派很可能与重伤潘子云的凶手脱不开干系?
  季舒流想抬手擦一擦眼泪的时候才发现,严寒已经将他里面的衣服冻出冰碴,衣袖和裤脚甚至都冻硬了。
  他赶紧爬起身,想点燃暖炉,发现暖炉里根本没有炭,双腿一软,再次跌倒在地。
  潘子云入冬之后就没回来过,这屋子里不曾生火取暖,除了没有风,几乎和外面一样冷。季舒流不知不觉在地上蜷缩起来,四肢依然觉得冰凉,脏腑间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过了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发烧了。他心知不好,爬起来准备去找家医馆,可是才一坐起,浓重的疲倦骤然袭来,他似乎失去了一阵意识,再醒来时已经重新躺倒。
  要不要挣扎着出去看病?
  他努力下了几次决心,都没下成,全身的虚汗令他分外不想经历开门出去、冬风扑面而来的那一瞬间。
  最后他对自己说:“反正我内功不错,就算睡着了也不至于冻死在这里。”然后就彻底昏睡过去。
  ※二※
  秦颂风找到潘子云住处的时候,就看见季舒流脸色青白,躺在地上不动。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比季舒流还差,一个箭步蹿上去蹲在季舒流身边,弯腰去探鼻息……然后,在外面冻得冰凉的指尖被一股热风烫了一下。
  秦颂风长舒一口气,身体晃了晃,直接坐倒。他脑中有些发空,只觉得有生以来从未恐惧到刚才那个地步。
  镇定片刻,他右手去把季舒流的脉,左手抱起季舒流的肩摇了几下。季舒流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起初有些呆滞,很快凝在他脸上,抬起手抓住他的肩,手指微微发颤。
  秦颂风问:“你怎么回事?”
  季舒流用冰凉的手指按着秦颂风的脖子把他的耳朵压到自己嘴边,哑声道:“鲁逢春说,他的枪法,十年前得过上官判的指点。……鲁逢春,就是当年那个向鹰眼老柳复仇的灭门案犯之子,他的右腿正是九岁时被上官判打断的。”
  秦颂风原地不动半晌,才渐渐理清前因后果,看着季舒流问:“你怎么不去不屈帮换衣服,反而跑到这里?”
  季舒流发怔道:“不知道……我犯傻。”
  秦颂风瞪他一眼,见他虚弱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发作不得,只好叹了口气道:“我领你换个地方。”
  好在英雄镇常有江湖人物来来去去,客店甚是繁荣,秦颂风抱着季舒流出门,顾不得省钱,找了一家传说中最舒适的客店,住进一间上房,让伙计准备一大桶热水和稀粥、姜汤。
  稀粥最先端来,热水却还没烧好。季舒流靠在屋里的躺椅上,左手垫着手巾捧着粥,右手用勺子舀起米汤,一边吹一边小口地喝,刚才白得发青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红润。秦颂风皱眉看着他,他便隔着热粥腾起的白雾眨眨眼睛,一副无辜模样。
  秦颂风很想骂他两句,但想起潘子云还躺在费神医家生死未卜,登时泄了气,没心情再骂,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道:“你知不知道,你身体底子比我们都好很多。”
  季舒流低下头,乖乖道:“知道。”
  习武自然可以强身健体,但想要混迹江湖、在刀锋上讨生活,却意味着无数辛苦锤炼,总难免留些暗伤隐患。季舒流则不同,从他开始习武那天起,向来至少两名长辈一起看着他,严防摔着磕着,连对练的时候都没人敢下重手,而且全凭兴趣而练,真正做到了循序渐进。所以他看上去虽然不算强壮威猛,实际比大多数从少年起就旧伤缠身的人健康得多。
  但身体再好也经不住他这样找死。
  养大一个季舒流要付出的心血,恐怕是养大其他孩子的十倍百倍,虽然花的不是秦颂风的心血,他也难免有点心疼,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躺椅的腿:“底子好是活命的本钱,不是给你瞎折腾用的。”
  季舒流轻轻闭上眼睛:“我明白,我……只是心情不好,忘了衣服上有水。”
  伙计在外面叫了声门,抬着烧好的热水进来。秦颂风低声道谢,待他们走后,把水桶拖到躺椅边,扒开季舒流胡乱穿着的一堆衣服,正要擦洗,就看见了他后肩一条长而深的伤口,正是他身在水下时,被疯子用匕首划出来的。
  秦颂风脸色微变,好不容易憋住的怒气终于发作,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桌面上:“伤口这么深,回来还不赶紧换衣服,就泡着?你不想活了!”
  季舒流被震得一缩脖子,有点害怕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秦颂风匆匆用浸了热水的手巾擦遍他身上完好的地方,边擦边道:“你知不知道那个黑水湖夏天的时候直往外冒臭气,我当时去附近打探消息,还看见水里漂着死猫死狗死耗子,涨得像个球似的。你也不嫌恶心。”
  季舒流果然露出恶心的表情,但他身体回暖之后,伤口疼得越来越厉害,皱着眉瘫在躺椅上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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