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上)【完结】(51)

2019-05-09  作者|标签:六味地煌丸

  16:45,“下午茶”甜品屋,印桐从吧台下抽了两块考维曲塞进嘴里,试图用巧克力压抑住嘴里的苦涩。

  昨天夜里的突然断电提前结束了他和安祈的视频通话,只留下了一大堆尚未解决的谜团,和一池冻得人直打哆嗦的冷水。

  彼时印桐还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条件反射 地去摁移动终端,然而手腕上除了冒出些殷红的光沙外,什么都没显现出来。

  夜晚22:45,整个中央城陷入了一片黑暗,印桐裹着睡衣踩在零下五度的地板上,借着y-in冷的月光,看清了客厅里碎了一地的顶灯。

  窗外黑漆漆的,成排整齐的路灯只留下了模糊的影子。高楼大厦无声地伫立在月光下,漫盖着人们的视野,就像一憧憧没有生气的y-in宅。

  ——停电了。

  印桐趿着拖鞋蹭回卧室,蜷在被子里小小地打了个哆嗦。他仰着头在黑暗里望着床头柜的方向——今天的信他还没收到,大概是安祈寄忘了。

  真遗憾,他本来还在期待故事的走向。

  他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隐约想起家庭护理讲过的那些故事。她曾说过:“卖火柴的小女孩是在寒冷中拥抱的死神”,可印桐总觉得那姑娘也算不上太惨。

  ——她好歹还在死前还享受了一时半刻的美梦,哪像我,闭上眼睛,迎来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噩梦。

  铺天盖地的,令人作呕的噩梦。

  凌晨1:00,印桐从噩梦中惊醒。

  他大口吞咽着冰冷的空气,瞠目直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浑浊的梦境仿佛还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

  他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浑浑噩噩地做了好几个噩梦。他梦见自己跑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喊着一个人的名字,被什么东西绊倒后摔在地上,身后的笨重的玩偶追上来,用造型浮夸的镰刀砍向他的脖子。

  又梦见自己坐在图书馆里,周围全是睡着的同学。成排的书架间隐藏着黑黢黢的人影,遥远的钟声就像不断靠近的脚步声,一下下砸在他的心脏上。

  还梦见了行道树,梦见挂着金属牌子的学校大门,梦见苍白的校医院曝晒在灼眼的日光下,有个人躺在满是血的墙角里,柔软的发丝上盛着明媚的阳光。

  他听到刺耳的尖叫声,太阳穴痛得就像被砸开的核桃,眼前光影凌乱声色嘈杂,他意识到有人正在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跪在一条漆黑而又狭长的巷道里。

  月光照亮满地狼藉。

  无法满足的饥饿感如潮水般涌上来,诱惑着他将脸贴近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朦胧的月光勾勒出尸体苍白的脸颊,他看到对方宛若海藻般凌乱的黑发,和那双漆黑的、空洞的眼睛。

  那是他的家庭护理。

  他正抠挖着对方肚子上的软肉,一把一把疯狂地塞进喉咙里。

  ……

  凌晨1:00,印桐从床上翻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里。

  他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眼泪不停地滚出眼眶,太阳穴疼得就像被敲进了一枚钉子,耳鸣声仿若老旧的发动机般轰鸣作响。自动冲水的声音嘈杂不堪,卫生间里潮s-hi的空气仿佛灌满了血气,印桐踉跄着胡乱摸开淋浴装置,温凉的水流从喷头里灌出来,他被呛得咳到眼前发黑,才喘着粗气缓过神来。

  凌晨1:15,印桐裹着一身凉水,蜷回了床头狭小的角落里。

  他裹着被子,伸出手,在漆黑的深夜里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粘稠的黑暗中仿佛藏着一只饥饿的怪物,张开腥臭的嘴,用冰冷的舌头舔过他的指根。

  ——这是一场噩梦。

  他试图说服自己。

  ——这是一场噩梦。

  他无法说服自己。

  他的大脑清楚地意识到这些噩梦都具有一定的现实依据,它们是真实的,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能确确实实地发生在过去。

  它们可能来源于一个恐怖游戏,可能来源于一本小说,但无论真正的发源地是什么,它们都曾存在于印桐的记忆里。

  漫长的黑夜渐次被朝阳吞噬,稀薄的日光透过冰冷的玻璃窗,如潮水般漫过苍白的天花板。印桐看着台灯落在床头柜上的影子,指尖动了动,他像是被冰封了一整夜的怪物,披着被子,爬过去取出了锁在柜子里的信。

  他将安祈寄来的日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光大亮,玄关的门铃声在寂静的清晨炸响。

  【10月29日,y-in】

  这是他收到的第七封信。

  ……

  【10月29日,y-in】

  我做了个噩梦。

  凌晨从梦里惊醒的时候,指导员正睡在我身边,他迷迷糊糊地缩在我怀里,一听到动静就睡眼朦胧地伸出手,探着我的额头来试体温。

  他的手温凉又柔软,搭在头上,就像温禾说过的棉花糖。

  我没吃过棉花糖这种东西。

  温大少爷是个好人,过马路会扶老n_ain_ai那种。我来这之前待着的弹丸之地没什么好东西,西北边境蛮荒小城,白日里嚎一嗓子就能吃三斤土,遍地都是皮肤干裂的小豆丁,看着就让人揪心。

  我没那种缠绵悱恻的小情绪,温禾这人却见不得孩子们那副可怜模样。每个周一孤儿院的老师们带着小豆丁来“感谢”的时候,他就要“漫不经心”地路过一下,钻进孩子堆里这个摸摸脑袋那个拍拍肩膀,顺便给第一排的兄弟俩偷偷塞个大苹果。

  这年头苹果多稀罕啊,我们每周五就只发那么一个,温大少爷还能留到周一,连个疤都舍不得磕。

  我笑他“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新纪元才开始了几年?命途多舛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可能每个人都顾得过来。”

  温禾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不说话。后来我俩混熟了,他上来就揉我脑袋,一只大手盖得我视野里一片光怪陆离,两个眼睛都像被罩进了万花筒里。

  他说:“我就是见不得那俩小孩可怜巴巴的模样,你都不知道他俩长得有多像我弟,尤其是大的那个,下巴一抬,色厉内荏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我心想你温大少爷可是中央城的公子,弟弟再怎么可怜,也不可能跟那帮小豆丁长得像。后来我有幸见了温二少一次,又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这番话,总觉得温禾看人的时候恐怕自带打光,眼睛前面加了五百米滤镜。

  不光修容还磨皮,顺手还加了几百层柔光。

  可惜直到毕业,我都没见过温禾那个传说中的“娃娃亲”。

  温家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毕竟我刚被父亲从所谓的“金屋”里拎出来,就塞进了大西北的狗窝。来之前听人说温大少爷家里那个小朋友明面上是他幼弟,实际上早就入了他们家的大门,这些年住在温家就是为了培养感情,一成年就会被送去跟温禾结婚。

  “听说乖巧听话惹人疼,肤白貌美气质佳。”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和温禾面对面坐在墙头上,他们大学部和我们中学部就隔着一条甬道,平日里总被人用来约架堵人,听说就此还出了个战力榜。我坐在这边墙上,温禾坐在那边墙上,说话的时候隔着三米的甬道,莫名生出一种高手对战的气场。

  温禾对此没什么感觉,我倒是还挺喜欢这个位置的。

  “……其实你跟我弟也挺像的,”温大少爷从那边墙上轻飘飘地叹了口气,“熊得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彼时我尚未了解温二少是个什么人,闻言也只是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恋家,看谁都像弟,我懂。”

  “你不懂,”温禾的表情有点幽怨,“我弟倒罢了,那小子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皮的机会。我主要是心疼我家小可爱,那孩子听话懂事胆子小,我这都走了一年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我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小可爱,估计说的是温家那个娃娃亲。

  “你弟弟?”我随口问了一句,“就你们家那个娃娃亲?”

  温大少爷一个后仰差点从墙上栽下去,他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

  他说:“你等着,再让我听见你侮辱我弟弟,咱俩就下面见。”

  我往下瞅了一眼,约战的那帮小子已经走到了甬道口,我心想温大少爷您可以啊,您这找重点的能力我估计拍马都赶不上。

  那时候我还觉得有趣,温禾这人脾气太好,他总是在笑,也就只有提到他们家那两个弟弟的时候表情能生动点。他说小可爱刚来他们家的时候,长得还没门口的花瓶高,整个人缩在他母亲身后,看上去就像个乖巧的洋娃娃。又说他亲弟总惹事,藏人家苹果还藏人家点心,他们家小可爱从来不跟熊孩子计较,受了委屈也不告状,就一个人缩在屋里看书。

  “我一开始不知道,家里阿姨跟我告状,我本来露胳膊挽袖子正打算跟温琪好好谈谈,结果还没走到小可爱房门口,就看到温琪那臭小子偷偷摸摸又把苹果放回去了。”

  “温琪就是表面上熊,我听人说他在学校里还帮小可爱打架来着,挥起拳头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温禾讲故事的时候总在笑。

  那时候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他的笑点,我家没什么人,在被父亲捡回来之前,我一直跟母亲住在一栋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但我挺喜欢听温禾讲故事的,他们家听上去就很有趣,就好像无论出现什么问题,都能欢快得j-i飞狗跳。

  我当时其实很羡慕。

  可现在我觉得,我怀里这个小可爱,一定比温禾家的那个要可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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