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上)【完结】(43)

2019-05-09  作者|标签:六味地煌丸

  “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没有人会伤害到你。”

  “我答应过你的,”Christie勾了下唇角,露出了一个还挂眼泪的微笑。“我会保护你的。”

  铃声嘈杂。

  沉闷的关门声为这场闹剧画下了休止符,店里座钟机械地挪动着指针,钟摆摇晃,缓慢地扣合着印桐的心跳。

  夕阳染上夜幕的墨色,光影渐次变得模糊不清。印桐无意识地看着桌边滴落的咖啡液,冰冷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想着很好,Christie没有产生半分怀疑。

  他想着印桐你做得很好,这样Christie就会帮你找到所有“恶作剧”的主谋。

  他想着你早该这么做了,你根本就不用在乎Christie是否会受到伤害,因为她说不定只是个虚拟人物。

  她说不定只是一段代码,而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世界,搞不好都只是由代码组成的。

  都是假的。

  那些幻觉也好,记忆也好,所有的东西都是假的。

  所以怪物才会存在,所以这个世界上才会存在那么多那么多不合理的事。

  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是虚拟的,说不定连你自己都是虚拟的。

  他想着印桐,你没做错。

  这世上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你必须要在自己崩溃之前,想办法自救。

  印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直到视野再次变得清晰。他其实并没有产生幻觉,刚才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吓唬Christie,然而心情不好倒是真的,18:30了,他很难不因为时间而焦虑。

  他已经很久没在店里留到这么晚了,一直都是在18:45前回家。这大概是他失忆前留下的习惯,仿佛18:45之后会遇到什么洪水猛兽。

  印桐垂眸收回意识,模模糊糊地,似乎听到有谁笑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甜品屋里仅剩的客人。

  安祈端坐他对面的椅子上,柔软的发丝沐浴着渐次y-in沉的夕阳,静默着就像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像。他的视线定格在对面大楼的广告光屏上,箱庭online的宣传依旧在循环播放,商业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映在他的眼睛里却像一个个漆黑的游魂。

  印桐抿了口温凉的咖啡,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安祈浑身一颤,将视线重新挪回了店里。他像是第一次看清印桐的一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什么?”

  印桐放下杯子,看着他沉默了半晌。

  “Christie让我问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印桐笑了一下,“所以‘当年’是哪个当年?你又做过什么让她嫉恨已久的坏事。”

  安祈垂眸抿了下唇,突然站起身,绕过地上的一片狼藉,单膝跪在印桐面前。

  他闭着眼睛,俯身亲吻了印桐的手腕。

  那是一副极端奇怪的场景,荒诞又带着一副诡异的熟悉。印桐看着安祈殷红的薄唇落在他手腕内侧的血点上,被对方唇上的温度凉得打了个颤,皱着眉正打算阻止他,抬头的瞬间却撞进了他那双烟灰色的眸子。

  安祈在笑。

  他的表情带着一种奇怪的生硬,就像是唇角的每个弧度都经过了精确衡量。印桐觉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副表情,在某个兵荒马乱的黄昏,在他刚搬过去的新家,或者在某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脸上。

  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家庭护理。

  可那是个死人。

  他为什么会觉得一个死人脸上会带着和安祈此刻一样的微笑?

  浅金色的光沙从印桐手腕上的移动终端里散开,半透明的光屏浮现在他眼前,通讯录的界面突然被打开,而后呼叫栏里出现了一串陌生的号码。

  印桐看着那串数字皱起眉,他总觉得自己漏过了什么线索,而那个线索,将成为解开一切秘密的钥匙。

  “你是谁?”

  隔着漂浮在半空中的虚拟光屏,印桐看向安祈的眼睛。金发的年轻人挺直了腰背,他仰着头,乖巧得就像设定好程序的人形机器。

  他说:“距离18:45还剩下13分钟,桐桐你该回家了。”

  “这是我的电话,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他停顿了片刻,说出了和Christie一样的话。

  “我会保护你,我永远不会欺骗你。”

第38章 .雨夜(一)

  防盗门在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后自动上锁。

  19:03,印桐回到了家。

  暮色四合,未开灯的房间里依稀可以辨别出家具的轮廓。印桐倚着门板滑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凛冬的寒气透过冰凉的瓷砖钻入他的骨骼,爬入四肢百骸,冻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房间里回荡着他急促的喘息声。

  19:03,印桐想,我晚归了18分钟。

  剧烈的头痛钻击着他的太阳穴,嘈杂的耳鸣声充斥着每一寸空气,烦躁踩着理智的台阶一步步接近抑制力的边缘,印桐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个自己,一个蜷缩在没有一丝光亮的玄关,一个站起身,哆哆嗦嗦地抓起鞋柜上的花瓶,孤注一掷地甩了出去。

  瓷器清晰的碎裂声在他脑海里炸响,印桐环着膝盖无意识地凝视着几步外光洁的地面,仿佛看着花瓶的碎片在他视野中时隐时现。

  他总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从两年前开始,从他在中央公园差点捅伤一个孩子开始,他就时常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铺天盖地的黄昏永远是幻觉中的主菜,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便是无法抹去的配料,肮脏腐烂的尸体是偶尔出现的餐后甜点,而幻觉中的另一个自己,就成了厨师恶作剧般的彩蛋。

  他时常能在幻觉中看见另一个自己。

  有时候对方以孩子的模样出现,拖着断了脑袋的兔子玩偶混匿在人群里;有时候对方以少年的模样出现,低垂着睫羽面无表情地站在y-in暗的角落。

  有时候他的模样清晰,熟悉的五官就像刻在镜子里的虚像;有时候他连身影都模糊不清,远远望去就像个狰狞的怪物。

  印桐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可他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就如同此时此刻,他抬起头,顺着细小的响动,就能看见客厅里那只贪婪的野兽。

  y-in暗的视野里遍布着杂乱的雪花点,太阳穴鼓噪着传来一阵阵撞击般的钝痛,印桐试图扶着墙面站起来,可他的手指陷进了一片s-hi冷的泥沼,就像抠进了一块黏腻的腐肉。

  空气里漂浮着血液的腥臭,沙发与茶几之间狭小的空隙里,有什么东西正发出诡异的响动。它跪在地上,佝偻着身体,枯瘦的手指弯成爪状,缓慢而机械地抓挠着地上的尸体。

  它在进食。

  它弓着腰几乎伏趴在那具破烂不堪的尸体上,一边将那些黏连着血线的肉块塞进嘴里,一边从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干呕。它饿了太久,以至于根本意识不到食物已经坠入了皱缩的胃袋,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就像一杯醇香的美酒,蛊惑着它不住地狼吞虎咽。

  ——吃下去。

  它听到有人轻声呢喃着。

  ——吃下去,这是你的食物。

  印桐站起身,向前挪了半步。

  进食中的怪物停下了动作,细碎的肉块伴随着腥臭的涎液溢出他的指缝,掉到尸体上,发出一声黏腻的轻响。

  它转过头,看向印桐的方向。

  刺骨的寒意爬上印桐的脊椎,他扶着s-hi冷的墙面站直了身体,缓慢地向前挪了两步。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落荒而逃,他深刻地意识到目之所及的一切无非是一场令人作呕的幻觉,而他只需要打开客厅的照明灯就好。

  他的心脏超负荷地鼓动着,每一步都像踩进一块软糯的碎肉,满地的断肢残臂在黑暗中渐次勾勒出清晰的影子,他就像踩在养蛊人的陶罐里,遍地是苟延残喘的尸体,空气里全是枉死的冤魂。

  他们叫嚣着。

  “饿”

  月光拂过客厅尽头的落地窗,清冷的银辉落下,沙发边的刽子手动了。

  它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佝偻着背脊,摇晃着站起来,踩着烂泥般的腐肉一步步走向印桐。衣料摩擦中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地涌来,印桐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就像坏掉的风箱,膝盖关节在活动中咔咔作响。刽子手的身影在黑暗中宛若一头可怖的恶兽,它枯瘦的手只剩下了四根指头,痉挛着就像要抓住印桐的脖颈一样。

  ——逃不掉了。

  黑暗中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刺骨的寒意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就像是枉死的冤魂抚摸着他的背脊,推得他向前一个踉跄。

  而后“啪”的一声。

  灯亮了。

  苍白的地砖从印桐脚下延伸到冰冷的落地窗,无声地承接着柔软的月光,空无一人的客厅干净而整洁,布艺沙发沉睡在灯光下,果盘里的水果还沾着莹莹的水光。

  没有怪物,没有尸体,他的家干干净净的,空气里还残存着清新剂的薄荷香。

  印桐向前挪了几步,虚软的脚下一个踉跄跪在了沙发前。他在心里反复安慰着自己“这些都是幻觉”,可他已经快要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状。

  不断抽搐的胃就像被榨汁机搅成一团的苹果,层层叠叠的酸水翻滚着涌进喉咙。他压着空无一物的胃吐得昏天黑地,刺眼的灯光在他眼前化成一片虚影,虚晃着不断显现出血迹的模样。

  他像是还陷在幻觉里,又像是坠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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