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上)【完结】(39)

2019-05-09  作者|标签:六味地煌丸

  “你也是。”

  机械且重复的告别对话是董天天每次出任务前的放松手段,时间一长却成了他们家不成文的规定。闻秋看着少女熟悉的背影绕过成排的悬浮车很快消失在了停车场的入口,指腹摩擦着方向盘愣了半晌,直到车后座上传来聂霜双收拾东西的声音。

  “路上小心。”他没回头,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轻描淡写的告别。后视镜里只能看见聂霜双几根翘起的呆毛,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嘶啦”声一晃一晃,终止于一道清晰的拉链音。

  自家熊孩子似乎也没有和他友好告别的意思,随口“嗯”了一声,拉开了车门就跳了下去。

  闻秋叹了口气。

  他将移动终端连接在悬浮车的车窗上,打开商业街附近的地图,标注着董天天的绿色原点已经移动到了甜品屋附近,与印桐之间相距不到10米。

  这是个尴尬的数字,意味着董天天可以在情况不对时迅速撤离,也意味着他可能无法更好地掌握印桐的动向。

  ——董天天为什么会停在那里?

  他一般不会选择这样的距离,这家伙是个冒险主义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冲锋陷阵的那种。闻秋对他的行动方式再熟悉不过了,能让董天天停下的通常只有突发事故,而这个突发事故一般会有两种状况。

  要么是他的任务对象——印桐究竟遇到了多大麻烦,要么是董天天自身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僵局。闻秋放大了车窗上的地图,属于印桐的红点旁正跳跃着某个无法识别的信号源,他认识这种信号源,通常它只代表一个人。

  ——Christie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信号源标注的名字来源于聂霜双的一次黑客活动,他曾潜入超级终端的数据库盗取了一部分移动终端持有者的个人信息,并将它们捆绑在了地图文件的数据库里,这个数据库目前只有他们三人可以调用。

  按照正常程序来理解,一个人一生中植入的移动终端只能发s_h_è 出一种信号源,而这种信号源会铭记他们的一切个人信息,反映到地图上,就是一个清晰的名字。

  可Christie不一样,她的信号源上永远都没有名字,就好像她随身携带了无数个移动终端,永远无法定义成一个单调的点。

  与之相反的是安祈,那位小少爷甚至没有信号源。

  闻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无法确定甜品屋里此刻是只有一个Christie,还是集齐了Christie和安祈两大人间凶器。董天天也一反常态的深思熟虑,他已经停在那个位置的距离有一会了,简直就像是坐在印桐的甜品屋外点了一杯招牌拿铁。

  耳边传来三声扣窗。

  闻秋从思绪中回神,他扭头向窗外望去,发现聂霜双还站在外面。他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微垂着睫羽神色犹豫,视线却始终游移在地面上,就像爱上了自家悬浮车的底盘。

  没有人开口,闻秋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疼,就像是哪家的熊孩子正兴致勃勃在他的太阳穴上砸图钉。他和聂霜双的关系并不融洽,平日里全倚仗董天天打圆场,三年前的那场事故注定他余生不会对小朋友有太多关注,所以收养聂霜双本身就是个意外。

  倘若聂霜双年龄再小一些,或者天生呆萌傻白甜,也许他们相处起来还能少一些障碍。奈何自家熊孩子看似大大咧咧实际内心自卑又敏感,聂霜双恐怕早就察觉到了闻秋的态度,以至于平日里恨不得扒在董天天身上不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董天天一旦离席,他们之间的相处简直就是场灾难。

  可我们是一家人。闻秋在心里对自己说,小天希望我们是一家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奈何车外的别扭儿童明显不愿意买账。聂霜双捏着书包带笔直地站在车外,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排斥”,恨不得立刻马上撒腿就跑。

  可他没动,甚至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样露出既困窘又烦躁的表情。闻秋无法从男孩攥紧的手指中洞悉他纠结而内心,只得摇下车窗,尝试在这个糟糕的时间段里解决养子难得的诉说欲。

  “双双?”

  年幼的男孩截住了他的话头,单手压着下降的车窗弯下腰,吻了一下他微凉的额头。

  这个动作带着一股别扭的成熟,闻秋看到小男孩耳朵都红了,视线在他脸上一晃而过又迅速黏在了地面上,就像个怕生的小动物。

  “别担心我,”聂霜双轻声呢喃着,鬼使神差地,闻秋像是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一抹宠溺和无奈。

  他在想什么呢?小天都教了他什么啊……

  闻秋忍不住失笑,他伸手捏住男孩的鼻子,回应道:“你也是。”又觉得三个字无法形容自己内心里涌上来的欢喜,于是学着董天天的语气补充道。

  “别担心我。”

  ……

  同一时间,17:58,“下午茶”甜品屋。

  印小老板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某个熟悉的陌生人盯梢,他将清洗过的瓷碟放回消毒柜里,一边收拾着客人留在餐桌上的残余物,一边将店门口“18:00关门”的牌子换成了“歇业”。

  甜品屋里还零星地坐着几位收拾东西的客人,Christie背对着他坐在吧台前,绷直的后背微微颤抖着,纤细的脖颈就像是上好的绸缎。

  她整个人蜷缩宽大的衣服里,隐隐透着几分脆弱和可怜。

  印桐看着自己压在杯壁上的手指。

  修剪整齐的指甲下泛着健康的肉色,白皙的皮肤下藏匿着修长的骨节,他看着自己柔软的指腹紧贴着冰冷的玻璃杯,就像要抹去杯壁上那些黏腻的咖啡液。

  这是一只活人的手。

  他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看着指尖渐次泛白,而后蓦地染上发黑的血色。

  “桐桐。”

  他听到了Christie的声音。

  刺眼的夕阳吞噬掉熟悉的桌椅,甜品屋的木地板突然地被家里的瓷砖代替。黄昏的柔阳穿过冰冷的落地窗抚上透明的茶几,印桐意识到自己正站在玄关,半开的门外盛夏的热浪烘烤着他的后背,将他推进熟悉的客厅。

  他看到了一具尸体。

  有什么人正躺在茶几和沙发间狭小的间隙里,身下漫出的污血染红了瓷砖间的缝隙。她苍白的脸颊正对着卧室的方向,印桐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摇晃的视野里映出她漆黑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他的手指流到地上。

  印桐低下头,看见自己染满血的手心里握着一个殷红的苹果,圆润的指甲按在脆弱的苹果皮上,抠出了几个清晰的指印。

  沾s-hi指甲的苹果汁黏腻得令人作呕,果香揉杂着血腥搅动着他的口腔,挤压着他的舌苔,逼着他的胃部痉挛着抽痛。

  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夕阳碎成无数杂乱的光点,炙夏的热浪宛若一柄重锤敲击在他的太阳穴上,印桐踉跄着跪下来,喘得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女人冰冷的尸体在他的视野里渐次模糊,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像两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桐桐。”

  印桐猛地抬头,正对上Christie苍白的脸。

  他喘着粗气看着夕阳将Christie精致的妆容染上斑斑点点的血色,而后阳光就像被撕裂的血袋,在她右边的脑袋浇开一片殷红。

  “桐桐,”Christie捧着他的脸,将染满血的额头凑到他眼前,“这只是场意外。”

  钟声在黄昏中炸响。

  印桐猛地从幻觉中惊醒,他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喘息着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

  他还在甜品屋里,最后几个客人早就离开了。Christie背对着他坐在吧台前,她根本就没有回头,更别提凑过来捧着他的脸。

  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傍晚的钟声在黄昏中回荡,印桐顺着声音望过去,老旧的石英钟上分针和时针已经绷成了一条直线。

  18:00

  他无意识地数着钟摆敲击的声音,轰鸣的心跳中就好像数以万计的人和他一同计算着。

  一,二,三,四,五,六

  最后一声钟响落地,有人撞开了他身后的店门。

第35章 .18:00

  同一时间,中央城,六角阁楼。

  沉睡在六角阁楼地下的机械少女,迎着遥远的钟声睁开了眼睛。

  她就像一条年幼且不谙世事的人鱼,有着柔美的身段和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她漂浮在由上而下贯穿了整座阁楼的立柱里,侧耳倾听了半晌,突然摆动着纤细的双腿向上游。

  傍晚的夕阳透过窗棂留下深深浅浅的光斑,她穿过充满立柱的金黄色液体,停留六角阁楼的顶层。

  那是一间少女的闺房。

  殷红的窗帘被束在两侧,暧昧的夕阳越过窗棂落在红木漆成的书桌上。少女漂浮在封闭的立柱中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手贴在阳光落下的地方。

  她明明只能碰到冰冷的立柱表层,却像是握住了书桌上的笔一般,挥动着手臂书写着什么。

  “想出去吗?”

  有人问道。

  少女颤抖着收回手指,踩着金黄的水波后退着撞上立柱的另一侧。惊扰她的不速之客从屋外翻了进来,踩上书桌上的斜阳,眼睛里含着细碎的暖光。

  “想出去吗?”他笑着跳下书桌,三两步走向囚禁少女的立柱。年幼的机械少女仓惶闪躲着,她试图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属于自己的地下宫殿,却忍不住留恋夕阳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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