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上)【完结】(3)

2019-05-09  作者|标签:六味地煌丸

  “印先生您的快件,”对方语速很急,“抱歉打扰您,因为寄件签署了贵重物品的协议,所以必须由您本人亲自签收,如果您现在不方便的话”

  “我在家,”印桐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给你开门。”

  ……

  清晨的冷风灌入半开的门扉,印桐趿着拖鞋倚在门边,正对上快递小哥赧然的表情。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他戴着一顶红底黑边的鸭舌帽,身上套着件同样配色的木奉球衫,整个人站在凛冬的寒风里哆哆嗦嗦,看上去就像急着要去卫生间,“麻烦您在光屏上签下字,就是右下角那个地方。这是您的快件。”

  ——递过来的快递是一封厚厚的信,用着博物馆才能看到的老古董信封,还装模作样地贴了邮票,活像一份价格不菲的收藏品。

  快递小哥点开终端的双面共享,细碎的光点伴随着信号的传输,渐次聚合成漂浮在空中的透明光屏。印桐望着签字的空白处抬起手,由同种光粒凝成的电子笔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在光屏的界面上留下了他的签名。

  这是他收到的第二封信。

  拜情人节大清早的第一封信所赐,他这两个晚上噩梦的血腥程度简直突飞猛进。兴许是节日里特殊的虐狗气息集合了单身狗们浓浓的怨气,印桐总觉得自己这些天无论做什么,都能感觉到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就好像有人在看着他,一遍遍用视线描摹着他的躯体。

  这种恶心感不仅存在于他的生活,还坚持不懈地灌进了他的梦境。要说这感觉和眼前的信没什么关系,印桐自己都难以相信。

  毕竟这也太巧了。

  可能有什么关系呢?寄信人还能在信封上抹了病毒不成?

  他捏着信封的一角来回翻看了一遍,只觉得这东西太过特殊,实在没什么能令人放心的地方。新纪元94年,由中央端脑控制的个人移动终端已经成为了通讯的主流。植入手腕皮肤下的微型芯片代替了老式电话等电子设备,在开源节流的大政策下,早就将纸制品驱逐出了平民市场。

  印桐实在想不通,连马桶都改成自动喷水的了,一封邮件不过瞬息就可以到达收件人信箱,谁会那么无聊写信浪费时间?

  “您爱人可真有情调。”

  快递小哥关了移动终端投影出的虚拟光屏,颇为感慨地赞叹道。印桐抬头看见他促狭的眼神,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

  是了,纸制品早就成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工艺品,在正常人看来,这玩意除了用来谈情说爱外,实在没什么别的意义。然而唯一的答案在印桐眼里却显得尤为可笑,他这人日常生活单调乏味,上下班接触的人屈指可数,通讯列表一滑到底有一半都是供货商,哪见过这种闲的没事还要飞信传情的土豪?

  他离群索居得宛若一个空巢老人,脱离开小金主的掌控后更是巴不得孤独终老。谈恋爱在他这里可是个相当奢侈的行为,风险与危机并存,没有实际的报酬不说,搞不好还会命丧当场。

  所以“爱人”?开什么玩笑。

  然而排除爱人的选项,剩下的答案更令人匪夷所思。在印桐的印象里,通过信件开场的六成是悬疑小说,三成是恐怖游戏,剩下的一成恋爱文学和纪实文学对半分,基本不具有什么参考价值。

  然而前两者无论哪个都令人头疼。印桐觉得自己当前的生活状态已经够跌宕起伏的了,实在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恶作剧来陶冶情c.ao,所以前天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他本来是想退回寄件地的。

  “抱歉抱歉,这封,也没有寄件地址。”快递小哥看着印桐翻找信封的动作,塌着眉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前天回去问上一位派件员了,他说他也不知道,这信挺奇怪的,我们实在没有地方可退。而且它还签了贵重物品的协议,您要是实在不想要,回去烧了毁了都行,就是,”

  快递小哥向后退了半步:“就是,您可千万别再说要还给我了。”

  他一边收了漂浮在半空中的光屏,一边挥手笑着告别。印桐从他的背影中莫名读出了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心想这事态发展越来越奇怪,还真像什么悬疑小说的开场。

  他关上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拎着新收到的那封信回到卧室里。床头柜上前天收的那封才拆了一半,正露着半边毛躁的封口彰显着自身的存在感。

  秉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印桐还是丢开手里那封,先拆了前天收到的第一封信。

  信封里装着一篇日记。

第2章 .第一封信

  第一封信里装着几页发黄的日记纸,看上去就像刚从哪个本子上暴力撕扯下来,边沿还残留着杂乱的毛刺和被迫断开的墨迹。

  少年人青涩的笔迹夹带着无法抹去的张扬,宛若年轻的将领在纸面上拓土开疆。印桐抚摸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迹,心道这日记里的笔迹和信封上的落款可真是大不一样。

  就像是一个人的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信封上的落款明显更沉稳一些。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下,翻到开头扫了一眼。

  这是一篇写在9月13日的日记。

  ……

  【9月13日,晴】

  虽然很抱歉,但我真的不是很喜欢指导员。

  早几年温禾那小子离家出走的时候我还在幸灾乐祸,他被“父母之命”强行绑定的娃娃亲听说是他哥们,兄弟关系一夜升级,吃个饭都要被人啧着舌头点评个“天造地设”。

  他觉得尴尬,一脑袋扎进大西北,意图借着奉献国家逃离现实。我笑他人怂气短,这事要是落在我身上,谁给我拉郎我给谁下套,势必要搅得所有闹事的家伙不得安宁。

  开玩笑,我愿意跟谁待在一起,关你们什么事?

  结果这话说了没几年,我就被坑了。

  月初的时候我被父亲扔进了这所寄宿学校,甫一跨进大门就直接被拉去了校医院。先体检后审查,那帮白大褂把我翻来覆去折腾了几个小时,然后动了个小手术,取走了我手腕上的移动终端。

  身为新纪元中央城的网瘾少年,你可以逼我读书学习报效祖国,但你不能把我的网给掐了。断网之仇不共盖天,要不是我当时还麻药没过,嘴里套着开口器,手脚还被拷在手术台上,我当场就会扑上去和白大褂们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现实总是骨瘦嶙峋的,我只能看着那些白到反光的医生们从我手腕中取走了什么,用镊子夹着,“叮”地一声扔在托盘里。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白鼠。

  真特么c.ao蛋。

  然而还有更c.ao蛋的。

  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两个小时后,我被人从手术室外成排的休息椅上拎起来,掐着手肘拖进了教学楼。

  日近黄昏,橘红色的暖阳漫过走廊一旁冰冷的玻璃窗,我的麻药劲还没过,整个脑子都黏成了一团浆糊。那种感觉实在并不怎么美妙,就像思维被拉长了无数倍,被暴力撕扯成了一条黏糊糊的橡皮糖。

  我能感觉到自己在走路,能看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我看着自己模糊的影子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就像什么肮脏腐烂的行尸走肉。

  夕阳就像被打翻的番茄沙司,一寸寸浸泡着干净而冰冷的地面。没有人说话,我的耳朵里却始终嗡鸣不止,有个细小的声音颤抖着发出脆弱的低音,就像在说。

  “抬头。”

  我抬起头,看见了走廊尽头的少年。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正装制服,正靠着窗沿低头查看着手中的资料。残阳为他整齐的领子镀上了一层红边,染着他睫羽前面的那一点纤毫,颤动中就像抖落了细碎的光沙。

  我看见他偏过头,澄澈的眸子中勾画出我的身影,他的睫羽轻颤了一下,而后茜色的柔阳便落在了他昙花一现的微笑里。

  我心想,完了,幸亏我妈走得早,不然看见这小子准保移情别恋。

  他长算不上漂亮,但幸在唇红齿白模样乖巧,看上去就像长辈喜欢的那种乖宝宝,模样特能唤起人的保护欲。我被人拽着拖进校长室,关门前还窥见了他说“再见”的唇形,那时候我还琢磨着再见面时定要套个联络方式,后来才知道,这家伙就是我的“指导员”。

  呵。

  我实在难以形容自己听见这个消息时的心情。

  这所学校里的“指导员”和“老师”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个职位普遍由学生担当,而我的“指导员”,就是我将要转进的那个班级的班长。

  他负责孤立我,打着“日常生活互帮互助”的旗号干着破坏学生内部团结的勾当,禁止我和别人说话,也禁止别人和我说话,每天像个背后灵一样y-in魂不散。

  最可笑的是,关于“指导员”的规定居然还被写在了教学楼大厅的校规里,白纸黑字数十条,明目张胆地触犯新纪元后定下自由法规。

  简直荒谬。

  然而我无法拒绝,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从我进入这所学校开始,我就丧失了“自由”的权利。

  我所面临的孤立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被【关起来】或者【拒绝交谈】,它更加彻底一些,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我与指导员之外的其他人,产生接触的可能x_ing。

  我的同学们恪尽职守地完成着校规上的指标,他们“看不见”我的身影,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就像个漂浮在走廊里的幽灵,而我的指导员是这所学校里唯一的通灵师。

  所有待在我身边的人都会移开视线,所有向我走过来的人都会不自觉地绕道。我讨厌这种排外,甚至每当有人正面走过来的时候,我会想打断他们的鼻梁。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87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