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上)【完结】(23)

2019-05-09  作者|标签:六味地煌丸

  他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伫立在稀薄晨光下的校医院,标注出躺在校医院后Cao地上的指导员、坐在轮椅上的名叫谭笑的少女,和匆匆赶来的日记的主人。

  他的手指发凉,指尖微微颤抖着,他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光屏,看着自己刚画好的Cao图,听到心里冒出一个细小的声音。

  我应该来过这里。

  印桐听到那个声音,它犹豫却认真地重复着。

  我来过这里。

  他看着光屏上的Cao图,看着那所医院。他隐约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场景,见过校医院苍白的墙面曝晒在灼眼的日光下,紧闭的窗户里覆着厚重的窗帘,敞开的正门里未曾透进半点阳光,大厅内漆黑一片,空荡荡的流窜着y-in冷的寒气。

  他记得那里墙面冻得人指尖发颤,记得走廊两旁静默着数不尽的防盗门,记得遥远的洗手间里传来水滴落下的声音,“滴答,滴答”,和踩在地砖上的高跟鞋声揉在一起。

  他记得那个场景,也记得那间医院。

  他仿佛听到心里有个稚嫩声音哆哆嗦嗦地呢喃着“好可怕啊”,听到它说。

  “那里面没有活人。”

  印桐猛地从回忆中惊醒。

  他垂下手,听着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而后握紧拳,用力砸向了床头柜。

  剧烈的钝痛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印桐深吸了一口气,展开第六封信,继续读了下去。

  ……

  【10月26日】

  谭笑死了。

  她从博闻楼的天台上跳下去,整个人栽进了楼下的花坛里,巴掌大的脑袋磕在冰冷的水泥台上,染红了一片凌乱的残枝败叶。

  发现她的是几个早起开门的值日生,他们尖叫着引来了睡眼惺忪的保安大叔,哆哆嗦嗦地叫来了值班的警卫。深秋的寒风漫开刺骨的y-in凉,谭笑在博闻楼下冰冷的花坛里躺了一整夜,她的眼睛始终睁着,嘴角挂着清浅的微笑,她像是还醒着又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无神的双眼透过枝桠上腐朽的枯叶,望向学校上方灰蒙蒙的天空。

  她在看什么呢?

  同学们纷纷议论着。

  “自由吧。”有人这么说道。

  谭笑死得那天早上学校里乱成了一团,光我们班就有三个人因为心里压力太大抽了过去,手指痉挛到僵直,整个人栽在地上“赫赫”地抽着气。我的指导员很忙,他毕竟还是个小班长,我看着他在教室和校医院间跑来跑去急得满头是汗,我想帮忙又c-h-a不上手,只能乖巧地缩在座位上,不去给他添麻烦。

  就在这时候,前桌的同学转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

  “我早就想问了,你犯什么事了?”他对我说了转学以来的第一句话,“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条条框框这么多的c-h-a班生,你哪是来上学的?简直就像是来受刑的。”

  我没说话,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笑着耸了耸肩:“别这样,同为狱友我们好歹要共享情报,哥都不在乎你捅我的那几笔,你就不能大度点?”

  “什么情报?”我问道。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前桌这个人,他的头发很长,垂在肩上就像个小姑娘,他和我的其他同学有着微妙的差异,我分不清这种差异是因何而来,可是很明显,倘若要将所有人分门别类,他看起来跟我的指导员属于一个类别。

  他们应该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我想。

  “‘什么情报?’”前桌重复了一遍我的提问,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恍然大悟地倒抽一口凉气,他说:“不是吧,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前桌撇了撇嘴起身换了个姿势,他倒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下巴,压低声音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这间教室的孩子们都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了摇头。

  “他们大多都是被买来的,”前桌说,“‘将您的孩子送进废都第一中学参与种子培养计划,您将获得每年5万元的政府补助金。’这广告在废都火得很,五岁小孩都能背的滚瓜烂熟。那帮穷人日子过得苦,这笔‘巨款’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卖孩子算什么?孩子是送进来享福的,见不着面才能证明他日子过得好。”

  “等等,”我打断了他,“你说这里是废都?”

  前桌对于我的问题“啧啧”了一阵,他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是啊对啊这里是废都,废都迪尔利科特,代号NO.57的贫民窟,这个国家的垃圾场。”

  他趴在椅背上,拖着长音故作姿态地感慨着:“是不是很吃惊?吃惊就对了,你看看咱们学校的绿化,看看那片价格高昂的小树林,看看咱们仿古的钟楼,是不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就对了,你想想这所学校的教学方式,想想我们遵守纪律的同班同学,想想你曾经遭受过的一切,你觉得这些事情难道不荒谬吗?”

  “多荒谬啊,放在人类社会里,这学校的所有人都会被扔进白塔。可如果把这一切放进实验室里,是不是就合情合理了?”

  前桌突然笑了,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压着声音笑得肩膀直颤,他说:“你的脸色好差啊,你难道没想到吗?也对,惨遭班长隔离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在今天之前,你还只是个被关在盒子里的小白鼠。”

  “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董天天,科学家们叫我A3217。”

  “感谢谭笑吧,她为你空出了A3214的位置。”

  ……

  印桐用手指摩擦着发黄的信纸,沉默了半晌,而后将光屏上属于备忘录的界面放大,写下了信里出现的信息。

  【谭笑,A3214。

  董天天,A3217。】

  从光屏上单独挪出来的搜索界面上还停留着废都的全部信息,它原名叫迪尔利科特,是一座位于国家东北角的边陲小城,长年包裹在高耸的围墙之中,往北是一望无际的污浊河流,往南是用于处理垃圾废料的加工场。

  这地方总面积不足100平方公里,根本担不起“城市”的名号。

  和印桐记忆里一样,搜索引擎查找出来的画面依旧布满了废弃的垃圾和断裂的钢筋水泥,就连当地的居民都记不起“迪尔利科特”这个拗口的名字,他们称呼这里为“废都”,或者干脆叫它“垃圾场”。

  废城的天空是被横七竖八的钢筋水泥圈出来的狭小方格,空气是由生活垃圾和消毒水揉杂成的雾霾。所有城市排泄出的废弃物,在简单降解后都会一股脑地涌进这座小城,它们层层叠叠地填补着每一寸泥泞的地面,无声无息地融入当地居民的生活。

  断腿的椅子会被修成摇篮,腐坏的食物会被当成养料,这里生活着整个国家最贫困的人群,他们居住在暗无天日的城市深处,隔着残破的玻璃窗窥探着阳光下的行人。

  窥探着任何可以抢夺的东西。

  废都的住户从来不会暴露在地表上,顺着肮脏曲折的下水道深入地下,才是这座城市最为热闹的“市中心”。y-in暗潮s-hi的地下甬道扭曲着同废弃的铁路接轨,昏黄的灯光无法照亮每一个人影,来往的过客无不遮遮掩掩行色匆匆,他们习惯佝偻着身子快步躲过微弱的灯火,习惯行走在黏腻的黑暗深处。

  他们不习惯阳光,也不喜欢阳光。

  三年前印桐被Christie挖出来的时候曾有幸观光过这座小城,彼时他披着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大衣走在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上,跟着Christie的背影一路走得踉踉跄跄,倾倒的高楼大厦上残存的幕墙勾勒出他漆黑的剪影,遥远的天空上灰蒙蒙的,只留下一圈圈刺眼的阳光。

  他没有在方圆百里见到一个活物,却被如影随行的视线扎得千疮百孔。他低着头掩着脸,踩着Christie的步子穿过坍塌倾颓的废墟,那些贪婪的视线便目送着他们钻过包裹着废城的高大围墙,验证了公民身份,乘上回中央城的悬浮车。

  这地方不可能存在“学校”,印桐想,没有人会建议流浪者接受教育。

  这是一个充斥着犯罪与暴力的地方,道德根本不值一提,就连驻扎在它的城墙下的政府军也不是为了保护人民,而是为了监管城墙内的“暴民”。

  他们需要日日夜夜保持戒备,时刻提防着那群“野蛮人”的抢掠。他们要保护的只有那栋实验楼——那栋曝晒在刺眼阳光下的,与废都格格不入的白楼。

第20章 .告白

  那栋楼里是做什么的?

  印桐放下光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彼时他坐在Christie的身旁,隔着悬浮车的车窗向后远眺着这座腐朽的城市。白塔于他而言只是一栋色泽分明的地标,“干净”得就像垃圾堆里的白猫。

  他记得那时候Christie还没有现在这么偏执刻薄,她只是扳正了印桐的脑袋,略带嫌弃地说道:“别看了,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什么地方可以称之为“好地方”呢?

  印桐想。

  ——Christie大概只是特别“讨厌”这个地方。

  Christie讨厌的东西十有**都和印桐的过去有关,所以这座糟糕的垃圾场应该也和他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印桐展开信纸,接着看向日记的下一行。白纸黑字里写得分明,日记的主人在听完董天天的一番话后冲去了校医院,他试图搞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试图从指导员身上得到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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