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上)【完结】(18)

2019-05-09  作者|标签:六味地煌丸

  他被自己的话逗笑了,撑着额头抖动着肩膀无声地咧着嘴,半晌后才正视印桐的眼睛。

  “现在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麻烦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印桐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他的手握紧又松开,视线停留在剥落的白墙,“我看见了黄昏,无数转动着的黏腻的眼珠,以及已经腐烂得血肉模糊的你。”

  “时间停留在18:45。”

  “我看不清你的脸,因为你的头是一个血红的布满纹路的肉团,看上去就像一根剥了皮的手指。”

第15章 .矛盾

  “……”童书遥沉默了片刻,摘下眼镜扔回抽屉里,“这可真不是个好笑话。”

  印桐张了张嘴,他试图告诉对方这不是个笑话,却被对方接下来的举动打断了。

  童书遥在病例上快速地写了一句话。他并没有把这张病例上传到医院的数据库,也没有发送到药房勒令印桐吃点药治治脑子,而是切开了邮箱界面,发出去了一份简短的邮件。

  “我治不了你,”他摇了摇头,眸子里没有一丝遗憾,反倒像完成任务般满是轻松,“你可以去找我师兄,他是个天才,平日里最喜欢钻研人体科学生命奇迹,他一定对你很感兴趣。”

  童书遥点开了终端上的双向投影,出现在半空中的是一张电子明信片,陌生的通讯号后缀着一个寻常的名字——“白研星”。

  “我师兄是个好人,你拿着这张明信片去科学院,要是有哪个警卫敢拦你,你就把他的警号记下来,”童书遥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记下来,然后给我打小报告,我给你出气,请他来精神科一日游。”

  “……”

  印桐对这个所谓的“优待”不是很感兴趣,讲道理,如果能选,他巴不得永远别跟科学院这种听上去就奇怪的政府机构扯上关系。他就想当个良民,每天窝在家里混吃等死的那种,然而事与愿违,他没机会混吃,也没能耐等死。

  可惜“良民”这个词他半点没沾边。如果脱离了Christie的监护,他在中央城就是个“黑户”,连“民”都算不上,更别提“良”了。

  他根本没有被当成“人”的资格,平日里走到大街上都会被抓紧白塔,更别提看病买药接受治疗。中央城就是这种地方,人们的善心和严苛的律法是不能比的,毕竟如今是法治社会,做事总要有遵守规矩。

  规矩是没有人情味的,也不应该有人情味。

  好在童庸医虽然看上去不怎么靠谱,却依旧恪守着身为医生的c.ao守,面对印桐毫不犹豫的拒绝也没横眉冷对,只是耸了耸肩,不由分说地发了张白研星的名片。

  “你会用上的。”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打着哈欠把印桐撵了出去。

  自动门在印桐眼前关闭,他看着光屏上的明信片在走廊里站了半晌,穿过来往病患黯淡无光的视线,走进医院楼前漂亮的花园广场。

  Christie正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她像是又哭了一场,通红的眸子由下而上看着印桐,几乎要让他瞳孔中的谎言无所遁形。

  她没说话,印桐在心里默默地选择了坦白从宽,他蹲在地上挺直了腰背,耷拉着脑袋忏悔般重复着方才和童书遥的对话——当然,隐瞒掉了血腥的部分,而后对童庸医的安利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种幻觉已经不常出现了,”他试图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我之前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了。”——这句话是他刚刚跟童庸医学的,尽管对方的原话是“你看起来并不像精神压力太大”。

  印桐急于说服Christie,甚至没考虑自己一个格盘重启的失忆症患者从哪来的压力。他不愿意再看病,不愿意再频繁地穿梭在各个医院,不愿意接受医生们审视的目光,也不愿意再吃药。

  他甚至对来往穿着白大褂的工作者们产生了一丝抵触心理,托幻觉的福,医生这个职业给他的观感已经差到无法形容,他潜意识抗拒这种接触,抗拒对方像是观摩一个物品的眼睛。

  他不愿意接触这类人,似乎觉得过多的接触并不会产生什么好东西。

  Christie的眼眶还红着,模样看上去有几分可怜,嘴里说的话却没有面上表现的柔弱,一字一顿就像要将印桐钉死在地上:“你能不能别闹了,”她的声音有些抖,言语间呼吸的声音就像在啜泣一样,“医生是在给你看病,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他看不好,我也没有病。”

  “谁说你没病的?你就是病了!你需要吃药,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好好吃药?!”

  “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她的声音低下来,语气里含着几分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桐桐,对不起,我真的,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印桐蹲在地上,视线一圈一圈地描摹着地砖上的花纹,直到腿脚发麻,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只是压力太大了,”他说,“我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

  Christie交叠着手指,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她的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睫羽一颤,那些扑簌的泪珠就会被抖落在皱成一团的裙摆上。

  “好不了的,”她轻声呢喃着,“一直待在这里,你永远都好不了的。”

  然而印桐打断了她的话,固执地强调着:“我会好的,”他就像在说服Christie,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说,“我会一点点好起来,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没有抬头,刻意地忽视了周遭细碎的杂音,血色的夕阳像是被打碎了的j-i尾酒般漫过他脚下的地面,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发出缓慢而又黏腻的声音。

  花坛边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剥落的瓷砖碎片就像被踩碎的饼干,发黄的眼珠顶开斑驳的碎片黏连在花坛深处,它转动着看向印桐的方向,无机质的瞳孔中就像藏着一只贪婪的怪物。

  而后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无数的眼珠诞生在静谧的黄昏里。

  印桐蹲在那些视线中央,缓慢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他像是听到有谁发出甜腻的声音,娇声嗲笑道。

  ——“我找到你了。”

  ……

  浑浊的梦境瞬间散去,印桐从噩梦中惊醒,仰躺在杂物间狭小的床上大口喘息。

  他身上全是汗,衣服s-hi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在他视野里由虚到实,渐次勾勒出黄昏下切割整齐的窗框。

  有个影子正映在殷红的天花板上。

  印桐猛地齐声向外看去,窗外的屋沿下堆叠着几个箱子,花店的老板娘弯腰站在外面,正试图把它们搬回花房。

  背对着他的女人体态臃肿,却依旧还是人的模样。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熟人而感到安心,也许是因为脱离了幻觉而心怀庆幸。印桐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了下来,就像破了口的气球,整个人缩成一团窝进狭小的床铺里。

  他无意识地环着双膝,视线毫无焦距地落在床前铺满夕阳的地方,直到屋外传来敲窗户的声音,“咚咚咚”,正好三声轻响。

  “你醒了?”印桐转头望过去,窗台外的老板娘冲他招了招手,声音穿过冰冷的玻璃窗,带着几分模糊的笑意,“该……家了。”

  “什么?”他条件反射 地问道。

  老板娘抬起手腕,笑着指了指腕内侧的终端。她开合的唇齿尚未勾勒出完整的字形,便被店里的钟声打断。

  不多不少,整整六声钟响。

  印桐眨了下眼睛,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大概是想说:“六点了,你该回家了。”

  ……

  “下午茶”甜品屋开在中央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10点开门18点关门,寒来暑往从未改变。

  这是件挺稀奇的事,毕竟众所周知,新纪元后的中央城人流量位居世界第三,夜晚的商业街更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是生意人的天堂,每寸土地都可以用金钱来度量,很少有生意人会傻到在六点之前关门,要知道往往夜幕降临后,才是灯红酒绿的主场。

  然而印老板常年处于“很少”中的佼佼者,占据着“傻”的宝座,没有半点让贤的意思。

  尽管他本人并不是什么挥金如土的富家少爷。

  六声钟响散在冬日的寒风里,裹着店里挥散不去的甜香莫名地让人安心。印桐换了衣服赶回店里,他还记得自己睡着前干了什么,他帮高中生模样的小姑娘捡了她的化妆镜和感冒药,然后出现了幻觉,拜托刚进门的安祈照看一会店铺。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一小会就好。”

  印小老板瞟了眼终端上的时间,为长达七个小时的“一小会”叹了口气。

  他想起安祈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念叨着:完了,这可不是一块小蛋糕能补偿的心理创伤。

  恐怕要赔上半个蛋糕柜啊。

  日近黄昏,店里基本没了客人,吧台后的高脚凳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黑色的皮质坐垫仿佛仍留有余温。

  夕阳抚上商业街的主干道,透过冰冷的玻璃橱窗漫过店里整齐的桌椅。印桐站在店里发了会呆,踩着夕阳绕到吧台后,收拾好台面上的器具,视线才停留在漂浮于半空的光屏上。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8/87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