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完结】(5)

2019-05-09  作者|标签:芥末君

  他能毁灭世界再躲回过去,他的存在遍布整个世界,这可不是实用主义帮得上忙的。

  神学、哲学、数学,和除去行为学之外的社会学,也许还有一丁点儿理论物理学。都混搅在一起,就能得到一份无用之美的配方。他的思考漫无边际。数学领先这世界五个世纪,物理领先一个半,神学、哲学和社会学,难以估量。至于他的超能力领先多少?算不出来。

  人类的大脑呻吟着,不堪文明的重负。周西桥啊周西桥,你为什么是周西桥呢?

  他的思考从中二延续到高二。学校生活给了他最大的自由,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与思考:课上、课下、深夜**后的虚无感中。他的思考让他确信世界运作的方式:他,即万物。

  有时候他会猜想,如果他能回到受精卵之前,会不会转换x_ing别成为一位女x_ing。那会补足他的缺憾——他尚未成为自己的母亲和前女友。或许那也是一种新的生活,他平和地想,那些冰冷的芒刺如此微小,比之浩瀚文明。

  他学了一些高等代数,又转向量子场论。路径积分,重整化,还有费曼图。他从费曼图了解到约翰·惠勒的单电子宇宙假说,那通半个多世纪以前的电话。有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电子作为基本粒子的同一x_ing,说能量和方向,说产生和湮灭,说时序。说所有的那些电子是同一个电子,在时间中穿梭来去。

  所有的都是。周西桥是父亲,是儿子;是护士,是病人;是施暴者,是受害人;是倒霉鬼,是犯罪者……

  他漫无边际地游荡着。来是电子,去是正电子,CPT对称x_ing完美践行。一个周西桥,要有一个周东桥。如果观测到的周东桥太少,可能要怪他们都富集在质子里。为什么?得问惠勒。可是他死了,他没有活在周西桥的时间线里。

  多遗憾呐。

  他并不是真的遗憾。他畅游在思想实验中,除了快乐再体味不到别的。一个质点,一只真空中的球型j-i,一个绝对理x_ing人,还有一些哈耶克和一些凯恩斯。诸如此类。

  哲理是凝练的思考,他的经历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容易建立同理心的个体,不需要任何道德理由。花也是他,树也是他,佛也是他,对谁施加伤害都如同掷出一柄回旋镖,去去就来。那人行得慢,是他天生跛足;那人不抬头,是他肩负枷锁。他体悟了至善,即将自拟割肉饲鹰的佛祖,拈花而笑,对一切再无畏惧。

  世界是他掌中旋转的地球仪,有条不紊。他这样以为。

  然而世界并不是这样的。世界是失控的混沌,臣服于任何一只扇翅膀的蝴蝶。

  那蝴蝶飞在高中三年级,周西桥的17岁。他在学校图书馆接到警察的通知电话,母亲在反抗中杀死了父亲。

第6章 周西桥,7岁。

  周西桥,7岁。

  从上一次轮回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回忆会受当前年龄的影响。25岁时这效应并不显著,18岁时他的思想已开始受限于发育中的大脑前额叶,13岁的他大脑像一团容易捏塑的海绵,神经网络切断又搭起一座座桥梁。

  而现在,他回到了童年。他变得多动而易忘,搞不清轻重缓急,只有那些轮回时最重要的念头还盘桓在脑海。他趁母亲出差,牵着那位常年缺席但暂时还对他有温柔笑容的父亲,主动去做了亲子鉴定。一切都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人能用暴力泄愤。

  父亲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他和母亲迁居到新家。他偶尔还是会去爬篮球架,但动作比许多年前更为小心。他弯着膝盖倒吊在背面的架子上,身体随着风轻轻晃动。荡啊荡,那头颅在不存在的维度敲响了天堂钟声。

  他都不记得第一个童年是什么样的。也许不像这样,断断续续地思考,获得新的同时也失去旧的。

  他开始记日记,一个崭新的习惯。他怕忘记得太快,也怕记住的太多。他把一切托付给那个带锁的日记本,让它成为蹦极时的安全锁。非常便宜、非常不可靠的安全锁,却奇异地令他感到安全。

  他变得擅长打架。不是混不吝的那种,只是简单的擅长。那些本能的回忆让他比一般小孩子更有分寸,知道哪里致命,哪里会痛。锥心砭骨的痛。经常有人冲他挑衅,因为他个子小,或者他沉默孤僻,或者他没有爸爸,或者什么都不因为。那些人最后都很痛,大概比他痛两三倍。

  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痛,一丁点儿都没有。他对痛苦麻木。

  有架打则打,没有就照顾母亲、发呆、或者跟男人**。他在双的部分里选择了同,因为青春期的叛逆欲望依旧存在。这世界喧嚣s_ao动,他需要为自己制造一些沉静,譬如在结束的尴尬沉默中点一支香烟。他们有些介意他年纪小,有些不介意。他自己不介意。他的皮囊刚刚成年,灵魂却已经苍老衰败。

  有一段时间他刻意忽略从前,不去想这轮回到了何处,他又成为了什么。后来有天他路过那条熙攘着酒吧的长街,从玻璃倒影里看到自己。

  哦,他是那个混混。那个传染艾滋的同x_ing恋。

  正如他所想的,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将由他自己扮演。所有年轻人,老人,穷人,富人,男人,女人,健康人,病人。他是病人,是病源。他终究还是患上了艾滋,命运就是不肯放他轻松。初入征途的轮回乃至现在的一切,意义土崩瓦解。

  以后的以后,他会变成什么呢?他想起那个持刀进医院砍人的疯子。等他毁灭了足够多的世界以后,等他对屠杀足够麻木以后,他是不是真的会去杀人?他对着玻璃倒影,轻轻吐出一口烟。

  某一个夜晚,在一切游荡的思想沉睡以后,他梦见大地是他胸口的伤疤,许多铁轨横亘其上,延绵向群山。他在梦里沿着铁轨奔跑,试图捉住那切换铁轨的扳手,“吱呀”,那c.ao纵杆已缓慢地倒下。

  他忽然很想见见自己,这片荒野上最初的旅人。

  时间过去太久,重新生长的大脑记不清楚失恋的日期,他只好在那家酒吧门口枯等了好几夜,齿间叼着一根未燃的烟。等他终于跟自己重逢时,夜已经很深、很凉了。醉酒的失恋者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毫不示弱地盯回去,形如挑衅。

  一场街头斗殴一触即发,但是他问:“你想喝酒吗?”

  “……什么?”

  “喝酒,”他说,“你他妈不是刚失恋吗?”

  他们友好地喝了一顿酒,没有打破对方的头,没有谈起艾滋、失恋、或是胸口的伤疤。他们沉默地喝酒,像一对古怪的好友。

  年长的那个他一直在哭,流泪、啜泣、抽噎。但他明白那不是因为逝去的恋情或者离开的恋人。很少有人真的拥有爱情,他不是那幸运的一员。他的哀悼是自省的一部分。至少有一句话被她说对了——那时的他,的确是自私而功利的。

  当然,自私功利不是什么坏事。那意味着他还有一个目标,至少强于漫无目的地游荡,强于温和走入良夜的无望。

  他晃荡着自己的酒杯,一千种意义碎在水波里。

  年长的他在午夜前就回去了,他知道那个他得准备明天的工作。工作,一种沉重的负担,一种闪耀的尊严。他竟有些羡慕。他该负担点什么呢?他能负担些什么呢?

  回到家里时,母亲已经睡着。他放轻了动作,站在洗手间刷牙,幻想着牙龈渗出一丝粉红色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来了。洗漱的声音没有吵醒沉睡中的母亲,却吵醒了他自己的忧虑。他们家从来不是精致有序的家庭,就连父母离婚后也不是。他们共用餐具,而他不想把病毒传染给任何人。

  他决定去做个检查。

  他以为他看得懂这张报告单,但他似乎理解错了。怎么会是y-inx_ing?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等待了两个月,又测了一次。

  他没有得艾滋,窗口期之后测也没有。有什么事搞错了,他想。

  他去挂了第三个号。

  “你这两份报告单,医生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那个同样被他扮演过的男护士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这回他的工作地点是门诊而不是科室,“我不知道之前你在哪里做了测试,没听过艾滋病误检率还有1%吗?血站?血站都是怎么严格怎么来,假阳x_ing20%都不稀罕。”

  一个熟悉的名词,假阳x_ing。他已经不太记得那次轮回学到的知识了。他握着检查单回家,从床底下翻出那个带锁的日记本,慢慢整理着思绪。假阳x_ing。假·阳x_ing。在原先、最原先那个世界,没有任何轮回的时候,他做过第二次检查吗?

  突兀的短信,匆忙的电话,潮热的暴雨,然后是抚上胸口的手——

  他毁灭了六个世界,经历了六个世界的痛苦,是为了什么啊?世界荒诞而无意义,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愚蠢。他活在多幕的滑稽剧里,一位弄臣,命运是主君。目的地悬在高空,而他尽心竭力潜入深海,一次又一次窒息,每呛一口水都喝下一公升的愚蠢,等被轮回甩到岸边,再吐出同样分量的羞愧。

  他想回去。

  他真的、真的、真的想回去。

第7章 周西桥,0岁。

  周西桥,0岁。

  在某次轮回——大概是寄宿那一次,他记不清了——他认真思考过回到0岁是什么样的感受:新鲜的大脑灰质,未完成链接的桥梁,未来蕴藏着无限可能。他将往何处去?

  现在他知道了。

  他没有寄宿,父母离异,读会计专业,交了个女朋友又分手,挑衅酒吧门口的混混结果被打破头,献血,假阳x_ing,夏日暴雨。他隔着s-hi透了的衬衫抚上自己冰冷的胸口,然后那阔别26年的回忆一拥而上,与大雨一同将他淹没。

  他跌落。积水的路面砖不足以承载,他跌入泥土、地壳、地幔、地核,被分解成氢与氧与碳,被抛出奥克洛的天然反应堆,升到高空,又随着暴雨降落在这城市之中一座跌坐在地的人形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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